阮潋有些感慨,她悄然侧首看去,身旁的傅云琛摇着折扇,唇边笑意浅浅。
似乎傅云琛也察觉阮潋在看自己,他微不可闻的开口,道:“阮小姐觉得这戏唱的如何?”
阮潋怔愣,抬头看了那唱的卖力的花旦一眼,淡淡道:“唱的很好,只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悲剧。”
杜十娘太可怜太可悲了,一如前世的自己,被父亲利用,被丈夫欺骗,甚至死于非命。
“是吗?我却挺喜欢的,”傅云琛摇了摇折扇,狭长的眼眸微眯起,眼神幽深不见底,他道:“喜剧的团团圆圆,未免太假。”
喜剧假吗?阮潋扪心自问,却是无奈一笑。这世间什么是真的?眼见为实吗?不,不是的,有时候眼见也未必真实。
戏折子永远是演给世人看的故事,而他们这些看戏人却是要活在现实的世界里。
傅云琛身份尊贵,从小便是养尊处优的,怎么骨子里却透露出一股愤世的气息来。
他分明是微笑着的,然阮潋却觉得他的笑容带着几分讥讽又有一分冷冽。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太过于现实,还是?
阮潋兀自想着,旋即又觉着可笑极了,她何苦为傅云琛想破头脑。这样的人,自己避而远之就好,索性也与他并无交际。
与此同时,傅云琛也正用他那双锐利的眼,无声的打量着阮潋。这少女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不符年龄的老成。
同龄少女都是天真灿烂时候,大多微笑暖若骄阳。偏生阮潋微笑的时候,细看却夹杂些许苍凉,她即便伪装的再好,自己也看出了破绽。
她努力将自己伪装成同龄人该有的模样,一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阮二小姐。可是一个人的眼不会骗人,阮潋的眸光从来都是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就好像没什么能使她动容,这样的从容镇定气质,又岂会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所具有的?
阮潋不喜傅云琛探究的目光,于是她稍微侧过脸去,温和而又疏离的道:“小侯爷,看戏不应该专心致志吗?那花旦唱的很好。”
“本侯觉着阮二小姐你比花旦更有意思。”
阮潋微怔,原本挂在脸上那副和气的笑容也呆滞了,她是没想到傅云琛会突然这般说。
“傅小侯爷,这笑话并不好笑。”阮潋只当他是拿自己取乐。
傅云琛低低的笑出声来,五指匀称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悠悠道:“倘若本侯是真心话呢?你会怎么办?”
他突然就想知道阮潋接下来会怎么回话。
阮潋听罢,情绪依旧没多大波动,只是面上的笑意淡薄了些许,她扯了扯嘴,“不怎么办,小女能做的便是对您敬而远之。”
这种被人明摆着拒绝的感受对于傅云琛而言决计是陌生的,从小到大,还真不曾有人明目张胆的拒绝过自己。
哪怕是那个人,她那么讨厌自己,面上也会佯装多些耐心的模样。
而如今,阮潋就这么不假思索,直言拒绝。
傅云琛倒也不气,“哦?阮二小姐是把本侯当做豺狼虎豹?”
阮潋定定的看着他,“傅小侯爷,小女知晓与您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也不想插足您的事里,亦是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小女只是个弱女子,此生只想安安稳稳度过。”
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傅云琛险些都要感动了,不过这更能体现阮潋是个狡猾的女子。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可不觉得。
一旁的毕老爷一头雾水,只见傅云琛并不全神贯注看戏,反而与身旁的少女交谈起来,看起来言谈甚欢。
“阮二小姐伶牙俐齿,本侯险些都感动了,”傅云琛露出一抹遗憾的笑意来,“可惜火候不够,演技尚拙。”
说完后,他便全心全意看起戏来,而台上的戏也已经演到转折点,李甲负心汉辜负了十娘。
但见那小生微微弯腰,阮潋却突的眉心一跳,不知怎的,她有那么一刻竟觉得小生的眼中有一丝杀气翻涌。
可是照理说应该不会,但内心的不安逐渐放大,阮潋隐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也紧握成拳。
反观傅云琛,他眼底一片清明,哪像入戏的模样,他是清醒着的。或许更应该说,他根本就是个冷静的旁观者。
他冷静的抽离着自己,做个不动情绪的看戏人。冷眼旁观他人的喜怒哀乐,自个却毫无感触。
果然,阮潋那股不祥的直觉,果然成真了。
那小生再次抬起头时,目光顿时凛利起来,而他手指缝隙间,银光闪闪。
阮潋失声道:“小心。”
傅云琛双目微眯,却是拍案而起,一个漂亮的闪躲,避开了银针。
阮潋现下是担忧起自己的命来,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她跟着傅云琛来赴宴,却是赴的一场鸿门宴呢?
这看似静心准备的戏却暗藏杀机,稍有不慎,她便会命丧于此!
而此刻最教人后怕的是,从高台幕后突然窜出了几道人影来,那几个人面上都画着浓重的色彩,便是方才与花旦一同搭戏的几人。
那花旦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便尖叫一声,满脸的惶恐,而小生则是一排银针甩了过去,顷刻原本还鲜活的生命便香消玉殒了。
阮潋不能坐以待毙,现在的状况很明显,这几个人是冲着傅云琛来的。而自己则是倒霉的路人,但在那刺客眼中,自己就是傅云琛的同伙。
倘若傅云琛死了,自己也难逃一死。可以说,自己的命是与他绑在一起的。
阮潋咬了咬牙,她不能死!决计不能死!她并不怕死,但是绝对不能再枉死一场。
上天垂怜赐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大仇未报,仇敌未除,又怎能安心赴死?
阮潋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成为傅云琛的累赘,而毕老爷早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生死之间,他自是连滚带爬逃离现场。
好在刺客目标只是傅云琛,阮潋蹙眉想要趁机混乱寻处安全之地,明哲保身。
然她想的太单纯,那小生见她想逃,便纵身一跃,同时手心微扬,只听得“刷刷刷”有银针自他手中飞出。
阮潋顿觉迈不开步子,眼看银针就要触及她身,却有一把折扇凭空挡在她身前,挡下那几枚银针。
阮潋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了几步,眼看就要不稳倒地,傅云琛眼疾手快单手揽住她的腰肢。
阮潋本能伸手扯住傅云琛的衣领,有些狼狈的攀附在他胸口处。
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方才要不是傅云琛及时出手相救,自己早就死了。原来生命是那般脆弱的么?她险些又死了一次。
饶是阮潋平素镇定自若,面对生死,她也露出常人该有的惊恐与后怕之色。
傅云琛微微垂头看着她,这姿势未免有些暧昧,他十分玩味的看了怀里的阮潋一眼,唇边的笑意有些潋滟动人。
而那几个刺客个个凶神恶煞,举着长剑指着傅云琛,有作势一齐冲上来的架势。
阮潋心知不能拖累傅云琛,这样一来,两人都会没命,只是她要怎么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只有跟在傅云琛身后,形影不离。
阮潋自他胸口抬头,堪堪触碰到他的下巴,那柔软的触觉令傅云琛皱了皱眉,阮潋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她道:“你全力付敌,我不会拖累你。”
傅云琛挑了挑眉,却是看向那几个刺客,语气轻快无比,他道:“说罢,谁派你们来的?”
回应他的自然是一阵沉默。
于那些刺客而言,傅云琛不过是他们要做的一个任务,带他的项上人头回去复命,他们能拿到丰厚的赏金。
傅云琛见状,唇边笑意更深,“也罢,反正你们都得死。说不说也不重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充满嘲讽,偏生他还是笑着说的。
几个刺客对视一眼,浓重的色彩遮掩了他们此刻的表情,然阮潋觉着,恐怕也不是轻松的神色。
刺客们冷哼一声,大抵是自信自己现在处于优势,而反观傅云琛不过一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想傅云琛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是以,几人敛下不安,便齐齐举剑冲了上来。
阮潋心中一惊,便惊呼道:“小心背后。”
原来是有个刺客想从背后偷袭傅云琛,好在傅云琛及时回身,折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度,而那刺客被击中胸口,狼狈到底。
傅云琛站在原地,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可面上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即便面临生死,他仍旧是笑着的。
不会让他的敌人看出一丝情绪变化,至少,那几个刺客心中是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院子高墙之上却“刷刷刷”多了几道人影,他们纵身跃下,看起来身轻如燕。
几人都穿着一样的黑衣,个个面无表情,一看便是受过统一的训练。
而几人先是向傅云琛屈膝,“主子。”
傅云琛淡淡的“嗯”了声,目光又放在几个刺客身上,薄唇轻启:“做的干净利落些。”
得了命令,几个黑衣侍卫起身,抽出腰间的长剑,两对人马纠缠在一起,一时间不分高下。
然终究是傅云琛的侍卫训练有素,杀敌专攻要害,不多时便占领了上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