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太傅大人请上座 > 第二十章 分崩离析(四)全文阅读

“皇上今日宣臣入宫,就是为了这桩旧案?”他淡淡道:“既然皇上心中已有定夺,又何必再问?”

其实在今夜进宫之前,他就有所料想,原本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因为那日在国子监的事情紧张了不少,一直僵持着,但她今夜忽然将他传唤进宫,还特地宣他来芙蓉殿,其中深意,不难揣摩。

听了他的话,楚辞攥紧了拳头,按捺住莫名的慌乱,“先生不要误会,朕当真没有别的意思,今夜唤先生前来,只是想问一问……”

她还未说完,沈知行已经抬起了眼眸,直直望着她,她在他眼中看到无尽的凉薄,明明站在那里的就是他,却令人感到难以言喻的陌生,好似平时的温润如玉不过是伪装,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她愣住了,一时忘了言语。

“皇上今夜请臣前来,想必已经查清楚了。”沈知行笑了笑,一如往常,仍是那般坦坦荡荡,“臣确实是李泽李尚书之子,入朝为官只是想借机重审旧案,皇上你所顾虑的,确确实实是事实。”

此话一出,在耳中宛如雷声轰然炸开,自从看到密信之后,楚辞就惴惴不安,想要问又不知怎么问,她从未料到他会这般直接地说清所有的事情,丝毫没有畏惧,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话语也破碎了起来,“不、不对,父皇曾说过,你是一心效忠北亓的,否则也不会将朕托付给你,他不会看走眼的!”

沈知行没有言语,仿佛她的信任在他面前不值一提,轻如鸿毛。

仅存的一丝希望也因为他的沉默灰飞烟灭,楚辞心头一沉,像坠入了冰窟,周身泛寒。

她闭了闭眼,声音也小了很多:“……就算是你确有隐瞒,但如果你只是想重审旧案,为何你还要悉心辅佐朕?”

“悉心?”沈知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语气中带了些淡淡的嘲讽之意,“……逢场作戏罢了,何谈悉心。”

宛如一个溺水之人想要抓握浮木,楚辞莫名地急切了起来,“你胡说!”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入朝为官已有五载,如果为了重审旧案,那为何从不提及此事。”

面对她的追问,沈知行沉默不语,四下尽是令人不安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了口:“臣不过是再等一个让李家翻盘的时机。”

这句话落在耳中,残忍到让她难以承受,什么都说不出,只得颓然地呼出一口气。

“当初,先皇听信一面之言,就认定家父贪腐,将李家满门抄斩,臣又怎么会去重提旧事?”沈知行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可家父为官向来清正廉洁,兢兢业业,从未有过贪腐之举,家中也无华贵摆设,这桩贪腐案,明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

他说的话,楚辞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身子乏力,头疼的要命,她巴不得现在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醒来的时候仍是原来那般。

暗卫递来密信的时候,她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爱慕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是罪臣之子,当年李家落难被仆人掉包逃出生天,后来改名换姓高中状元,入朝为官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露出半分破绽,若不是方君隐为了换取解药提及了几句,她打死也不会想到他居然有这样的过往。

在她心中,沈知行是清冷自持之人,好恶从不显露在面上,对她也是始终保持着距离,少有交付真心的时候,一旦有所逾越,他会立即退得更远。

她早该想到,他这样刻意,一定有原因,可是她太过迟钝,到现在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可惜他们二人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不瞒皇上,微臣这些年,确实一直都在查探消息。”她思索间,沈知行上前了一步,双手在胸前交叠,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既然皇上已经知情,那微臣恳请皇上,重审李泽贪腐一案。”

虽是早有预料,但他当真这么说了,楚辞还是不知该如何应付,双手颤了颤,眼神也飘忽不定,就是不肯落在他面上。

她没有回答,心头情绪翻涌,沈知行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久久没有动,殿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他的话语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手边的卷宗一下子有千斤重,她将那些写着李尚书罪责深重的卷宗推到了一旁,搁在案上的手攥成拳头,又松开,这般重复了几次,她终是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颓然道:“……朕做不到。”

闻此,沈知行周身一僵。

如今朝中的情形,她虽有名头,但根基不稳,并无实权,朝臣们对她恭敬,私底下却对她不屑一顾,认为她一介女子,妇人之见,根本做不来天下之主。

她一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出不得半点差错,在这个关头,她不可能去重审旧案,毕竟贪腐案牵扯甚广,在北亓内忧外患的时候,鲁莽查案只会令她陷入两难之地,既不能给沈知行交待,又不能服众。

这案子她不是不想查,而是无可奈何,有些人她如今是查不得的。

“先生……”楚辞睁开了眼睛,声音很轻,“朕如今真的做不到。”

沈知行先是失神了一瞬,随即笑了一声,她能看出,他唇边笑意中的一抹苦涩,但其中更多的还是讽刺,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在嘲讽自己。

楚辞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站起身来,下意识想走到他身边,“不过,这案子朕一定会查的,先生大可以放心,若是李泽没有罪过,朕定会还他清白。”她快步走到他身前,诚恳道:“一定会查的,相信朕。”

她说得真诚,眸中尽是恳切,巴不得将心掏出来,可沈知行看了,只觉得好笑,“皇上又何必说这些呢?”他短促一笑,“既然查了,那皇上想必也知道,我曾习过武,虽是不精,但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今日呈上来的密报中写得一清二楚,李家遭到灭顶之灾之后,他流落在外,被江湖人收留,还与江湖中人多有牵扯,为了保命,幼时曾学过一些防身之术,暗卫还说,若是与之对峙,务必让她小心谨慎一些,千万将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

瞧见楚辞周身紧绷的模样,沈知行弯起嘴角,凑得近了些,用只能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若是微臣今夜有半点异心,要对你不利,埋伏在殿中的暗卫就会出来擒住臣吧?”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很轻,却惊得楚辞瞪大了眼睛,抬眸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所准备,如今的芙蓉殿就是牢笼,布下的暗卫就像是夜里躲藏在黑暗中的蝙蝠,只要察觉到半点风吹草动,随时准备蜂拥而出。

见得她惊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得半分不差,沈知行合上了眼帘,又掀开,目光只扫过了她,随即定格在殿中烛火照耀不到的阴暗处。

“微臣从不信任皇上,皇上也不曾信过微臣。”他顿了顿,轻声道:“既是不信,又何必虚情?”

说罢,沈知行再次看了看她,此时她面上除了惊诧,还有掩盖不住的哀伤,蔓延至眼底,无助又悲凉。他眸色一沉,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身去,稳步走出了芙蓉殿。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看到他离去,这才悄无声息地撤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的大了些,雨丝密集,泥土芬芳的味道传入殿中,冲淡了熏香的气息,也遮掩了沈知行指尖袖口残留着的那一丝淡淡的墨香。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晚当真是凉了。

楚辞无意识地抱了抱双臂,硬撑了一夜,她这才觉得疲累不堪,双腿都绵软了,只得蹲下身去,目光无焦距地落在某处,身子在吹拂而入的寒风中颤抖了一下。

沈知行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可笑至极,明明一腔热情对他,天天死缠烂打,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不信任他,可她没有丝毫办法,她本就是小心谨慎之人,再加上北亓皇室如今只剩她一人,她务必要保全自己,才能保全楚家的天下。

脑海中又想起他方才冷漠疏离的模样,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无论是面对他,还是面对这样口是心非的自己,都让她无比难过。

不顾地上的灰尘,楚辞席地而坐,将脸埋入膝中,深吸一口气,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的雨势,鼻尖不住泛酸。

她……错了吗?

…………

自此之后,楚辞像是变了一个人,神思恍惚,整日埋头在御书房中,除去早朝,几乎足不出户,夜深时分,还能看到御书房中明亮的烛火。

不止是她判若两人,就连向来勤勉的沈知行也变得奇怪起来,平时循规蹈矩绝不会缺席早朝的的他已近有许多日子没有上朝了,问及原因,只会用偶染风寒为理由搪塞,有人前去拜访,他也闭门不见,无论官至几等,一概拒之门外。

两件事撞在一起难免令人惹人纷纷,再加上二人之间关系匪浅,其中弯弯绕绕不难猜测,不过是小两口吵吵架拌拌嘴,再寻常不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