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在目睹了灵魂湮灭那样的酷刑之后不到半个小时,萨克利·伊登、米哈尔·卡利里、奥玛·图塔还有元老会的诸位元老们居然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继续未完的会议。这一番处变不惊恐怕才是政治家们最可怕的地方吧。
休伯利安的目光依次从三位王者的脸上扫过,稍显无奈地长吁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受封为贵族之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子。如果这就是大人物的成熟,如果这就是权贵的做派,他宁可不要!
“别发呆,用心看着。接下去你听到的事情,恐怕会左右伊西斯的未来。”
葛列格长老从后排探过身子,在休伯利安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休伯利安闻声回过头,“咿,长老,您什么时候来的?”他明明记得葛列格长老对诸如此类的政治会议没什么兴趣。到月见之城后这么几天,他也只是在伊登王的书房里见过他一次。
葛列格长老目光平视向元老们所在的席位,竖起枯槁的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与会人员差不多都已经落座。奥玛·图塔站起身,手持权杖往桌面上敲了一下,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全场起立,所有人都将双手相握收于小腹,微微低头以示臣服于元老院那最高无上的权利。不论是伊登王、卡利里王还是兰斯洛特·波拿巴等外来人员也都不例外。
奥玛·图塔此刻有足够高傲的资本,昂首环视了一周。见所有人均已行礼,他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众人重新落座,然后用威严的声音宣布,“在继续上午未完成的议题之前,我们首先要当众宣读哈蒙·贝勒斯的遗愿。不论他生前犯下多么严重的过失,他已经将灵魂献给了德墨忒尔。他的遗愿将得到元老院的尊重。”
真是迫不及待啊!卡利里王的目光从奥玛·图塔那道貌岸然的光头大脸上掠过,心里嘀咕了一句。他知道哈蒙·贝勒斯留下的遗愿多半是要针对他。而奥玛·图塔一定是想要借题发挥利,利用其在元老会的影响力最大程度地对他进行打压。说不定图塔部落破天荒地允许清源部落的青色标枪骑兵大队进入月见之城,也是在为这事做准备。
阿圭罗猜得不错。这背后一定有个阴谋。搞不好,萨克利·伊登和奥玛·图塔是要联手对付我。不行,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被月见之城留下。
就在卡利里王做着最坏打算的时候。担任本次会议轮值书记的哈派尔元老在奥玛·图塔的示意下走到纯银天平前拿起锦囊,拆开来取出哈蒙·贝勒斯的遗嘱,大声的公之于众。
遗嘱的内容并不长,只有寥寥三四行。最后一句赫然是:
“……基于以上两个理由,我哈蒙·贝勒斯最后一次以长风部落族长的身份恳请元老会罢免萨克利·伊登的王职!”
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贵宾席上的伊西斯之王。卡利里王更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种情况。相较于当事人,反倒是他显得更为诧异。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伊登王自己倒是显得心平气和。脸上虽然少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却也没有丝毫波澜。卡利里王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会这样。奥玛·图塔太贪心了。他这是想要让月见之城取代麦加迪亚!
在圣王奥尔多·图塔定下的法典中,元老院具有弹劾国王的资格。不过在伊西斯数千年的历史中还从来没用过这样的先例。弹劾国王的条件非常苛刻。首先需要一位族长发起弹劾议案,然后需要得到元老院议长的首肯,再然后进行投票。只有银色天平代表着废除国王的那一只托盘被完全埋在沙子里,也就是说至少要四分之三的元老都大把抓沙子到那只托盘上,弹劾才正式生效。没有哪一位族长愿意冒险提出弹劾国王的议案。一旦弹劾失败,他无疑将遭到国王的报复。不过这一次,奥玛·图塔做得太妙了,他鼓动发起弹劾议案的是一个已死之人。
在哈蒙·贝勒斯提出弹劾议案中,伊登王的过失有两点。首先,他在伊西斯面临千年不遇的干旱时,消极应对灾情,没有提出行之有效的解决之道。而哈蒙·贝勒斯声称自己控制商道,限制往来商队行动并从中牟利的罪行是在这种大背景下不得以为之。虽然这样的行为危及到了整个王国的利益,但却保证长风部落的生存。他只是在尽一个组长应尽的责任。其次,石浪岩一战,长风部落战败之后,有一千多人被清源部落的青色标枪骑兵大队俘获。但在被押解来月见之城的途中,这一千余手无寸铁的囚犯遭到了血腥的屠杀。哈蒙·贝勒斯声称巴什尔·赛义德是受伊登王指示才干这么做的。在这桩惨案中,伊登王犯有不可饶恕的罪责。
文字有时候比铁器还要伤人。只是寥寥数笔,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就可以把自己标榜成了情有可原的受害者。而正直人却遭到无情的诽谤。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卡利里王当然不会为老对手伊登王辩护。但他知道谁是真正的刽子手。哈蒙·贝勒斯为了抢夺高斯皇帝写给伊登王的信,在沙息堡外屠杀了沙火部落一支一千多人的运输队和两百余名从贺坦德嘉前线撤下来的伤兵。这笔血债,他已经命贾维尔·阿圭罗原原本本地还给了哈蒙·贝勒斯。可哈蒙·贝勒斯不来报复自己,却为什么将矛头指向伊登王呢?
“伟大的国王,恕我冒昧。虽然我本人不相信哈蒙·贝勒斯这个死刑犯的话。但既然他是以长风族长的身份对您提出弹劾议案。而灵魂湮灭的受刑者的遗愿也必须被尊重。那么元老会也不得不正式受理这一议案。我想您应该有很多理由来驳斥这个小人的无稽之谈吧?”奥玛·图塔抬手压制住大殿中的议论声音,以难得的谦和口吻问伊登王。
伊西斯之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撇向大殿东侧的客座席位。莉迪娅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休伯利安也显得愤愤不平。还好,有葛列格长老在。他应该能够劝阻住年轻人的冒失和冲动。然而,兰斯洛特·波拿巴难以抑制的笑容,又意味着什么呢?
其实,伊登王要为自己辩护很容易。至少在卡利里王看来很容易。第一条罪名根本没有实际的判别标准。而第二条罪名可以很轻易地一股脑推倒巴什尔·赛义德的头上,甚至可以责怪贾维尔·阿圭罗。因为是贾维尔·阿圭罗最先提出处死长风俘虏的。巴什尔·赛义德起初并不肯,后来又不知为什么而采纳。老实说,这件事情卡利里王自己倒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在给贾维尔·阿圭罗下命令时,他交代的最后一句话是血债血偿一个不留。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作为国王,我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出乎众人意料,伊登王从舒适的贵宾席上站起身,以一种忏悔的低沉语调回答。这等于是放弃了一切抵抗。甚至连奥玛·图塔都觉得简单得难以置信。
“关于屠杀长风俘虏的事情,你难道不找巴什尔·赛义德来问清楚吗?”
“一整支长风军队就只有哈蒙·贝勒斯一个人活着来到了月见之城,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家应该都清楚,再残酷的战争也不可能没有俘虏。在青色标枪骑兵大队前来这里的途中发生了什么,我还没有机会来得及细问。但我知道,可定发生过不人道的事情。”
“那还是把巴什尔·赛义德叫来问清楚吧。我们都相信您和屠杀无关。”
“不用了!即便没有发生过屠杀。我在应对干旱这件事情上也确实有失职责。我没有资格继续做国王。”
事情发展到这里显得很微妙。奥玛·图塔一再劝伊登王招巴什尔·赛义德到天平大殿澄清事实,为自己洗脱罪名。反倒是伊登王自己不愿意,一味地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您真的…”奥玛·图塔还想说些什么。伊登王坦然说,“行了。可以开始公投了。元老会的权利至高无上,银色天平面前人人平等。我希望大家不要顾忌我的身份。我只是伊西斯万千子民之一。”
大厅中气氛好似被冻结。莉迪娅已经站离了的坐席,却被身边的葛列格长老拉住。休伯利安对伊登王的做法很不解,偏头去看格林希尔。彩云琉璃也是不解的摇摇头。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兰斯洛特·波拿巴以极为隐蔽地向奥玛·图塔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
图塔族长在愣了很久之后说道,“法典赋予元老会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对一个国王发起公投还从来没有过先例。此事甚为重大。元老会还需要多方调查取证。在此期间,请伊登王您在元老会安排的庭院中休息吧。”
软禁!奥玛·图塔虽然推迟了公投,却要软禁伊登王!莉迪娅再也忍不住,起身喊道,“你没有权利这样做。王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闭嘴,莉迪娅!”伊登王今天第一次使用如此严厉的口味,却是在呵斥为自己辩护的女儿。他对奥玛·图塔说,“议长大人,我愿意接受元老会的安排和调查。”说罢走出贵宾席,任由几名只属于元老会的武士将他带走。
会议在一种古怪有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人们渐渐离开。莉迪娅还愣在那里。休伯利安、格林希尔和约修亚陪着她。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葛列格长老拽过休伯利安,嘱咐道,“别担心王的事情。快带殿下离开。今晚就走!尽快找到妖精的城市是唯一能救王的方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