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呼啸的北风送来一位不速之客!
在狂风刮断了院子里的那颗老树的同一天半晚,一位名叫莎拉的十二岁女孩子病倒了。当时大家都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受凉引起的发烧。米勒小姐在照顾她喝下一碗姜汤后,嘱咐她早早休息。没想到第二天叫她起床时,躺在床上的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直到玛利亚在整理莎拉的衣服时发现她脖子下面还有几块暗红色的血斑,我们才意识到前来拜访的客人多么令人畏惧
——伤寒!
在缺乏医药的偏远地带,它是死亡最忠实的帮凶。
第一时间烧掉莎拉的尸体还是没能阻止病魔的蔓延。一天半的时间里,八十多个姑娘一下病倒了四十五个。课不能上了,纪律松懈了。少数健康的学员被安排住在一楼的起居室里,并被允许在院墙的范围之内自由的活动。斯卡查德夫人对此非常不悦,但玛利亚坚持说经常活动对于姑娘们保持健康是必要的。
生病的姑娘都躺在三楼的卧室里,玛利亚和米勒小姐负责照顾她们。还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姑娘在帮忙。教师之中体弱多病的皮埃罗夫人跟着也病倒了。史密斯小姐专门负责照顾她。
就在这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斯卡查德夫人居然以通知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为理,丢下生病的学员逃离了劳渥德。
我没心思去指责老巫婆身为教师的操守,她根本就不配这个神圣的职业。我现在最挂心的是海伦。她是第一批病倒的,而且情况相当的不好。
“海伦!你感觉头晕吗?”
我有手背去试她额头的温度。像火山口一样汤!一层层地冒着细细的汗珠。如果意识开始模糊的话,生命就会有危险。
她听到我的声音睁开眼,微微摇头,没有血色的稀薄嘴唇张张合合,气若游丝地吞吐道,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没那回事!安心地睡一两天就好了。我还有很多好书要介绍给你看呢?”
她勉强地笑了笑。
“里面的故事有趣吗?”
“很有趣!”
“看不懂的地方,你还会讲解给我听吗?”
“当然。不过现在就别多说话了。”
玛利亚走过来,将一条湿毛巾搭在海伦的额头上,又在她耳边安慰了两句。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拉住妻子的手。她疲惫消瘦得脸让我心痛
“都是女人,你也不方便,就在这里陪海伦说说话好了。”
她又附在我耳边小声道,“最好说点值得期待的。能不能撑过去,今晚很关键。”
海伦看着我们,冰蓝的眼眸疑惑地眨了眨。玛利亚微笑着对她挥挥手,就去照顾别的病人去了。
“她说你会好的。就是需要好好修养。”
“你骗我~”
“我几时骗过你?”
我装得很镇定的样子,心里却在颤抖。
“好好睡个觉。什么也别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许我是在骗自己。
“我害怕,我不敢闭上眼睛。总是做恶梦~”
“那就想象一下。安静的下午,坐在巍峨的古堡阁楼里,从窗户看着橙红的夕阳落下,手边是香浓的锡兰茶和一本有趣的书。多么美好的下午啊。等我们到了圣弗洛伊丁的魔法学院,每天下午都是那样的。”
“我可以想象你坐在我身边吗?”
“当然,我就坐在你旁边。一直都在!”
她闭上眼睛,嘴角浮现起笑意。我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睡得沉了才抽身离开。
刚走到一楼的楼梯口,简就焦急地跑过来。
“海伦怎么样?米勒小姐不让我上去看她!”
“她也是为了你们好。这病是会传染的。老师都不在,你要先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我就是担心海伦。”
“她会好起来的。”
我尽量装出轻松的样子骗走了简,然后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等待长夜的过去。玛利亚要照顾生病的学员,一夜都没有回来。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怎么都睡不着。
……
第二天清早又有十多位姑娘离开了人间。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其中没有海伦。我承认这想法很自私。
死去的姑娘们的尸体必须被烧掉。这是一项痛心的工作,因此我赶走了所有人,独自来做。看着火焰逐渐熄灭,我翻起泥土把剩下的灰盖上,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教师休息室。
玛利亚和米勒小姐轮流下楼小睡了一个小时。玛利亚告诉我海伦还是高烧不退,但坚强地吃了点东西,精神还算不错、
我正准备上楼去看她,简冲进来喊道:“皮埃罗夫人,皮埃罗夫人她死了!”
慈祥的音乐老师皮埃罗夫人终于没能熬过去。火化她的时候,史密斯小姐嚎啕大哭,那声音仿佛连我的心也能撕裂。她俩年纪相差悬殊,感情却很好,一直以来都是相互照顾,情同手足。皮埃罗夫人离开后,史密斯小姐趴在教师的旧钢琴上一动不动,也像死了一样。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和斯卡查德夫人直到第二天的半晚才来到劳渥德。这时候第一天病倒的四十五个学员中已经死去了二十六个,又新有十四个姑娘出现发烧症状。疫情已经严重得不能再拖了。
“必须向大陆求救,让光辉教会派祭司过来!如果有月之恩宠那样的祭司,应该会有转机。”
我抓住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肩膀吼道。
他站在阁楼的楼梯口,冷眼看着病床上低声呻吟的姑娘们,厌恶地皱起眉头。
“不,这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大吼着挣脱我的手,向楼下走去。
“难道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害怕暴露自己的秘密吗?再拖下去,最后都会死光的,你最终也什么都得不到。”
大概是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他,布罗克赫斯特在楼梯转角停下脚步,半边侧脸上一副举棋不定的表情。最终的决定却是:
“不会死光的。你这是在吓唬我。总会有人活下来。只要活下二十个,不,十五个,就有本钱再来。是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些熬不过去的姑娘们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去吗?那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母亲要是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让她老人家伤心的事情,我这些年做得多了。”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决然地走下楼去对候在一旁的斯卡查德夫人交待道,“守在这里,任何人不许离开。特别是肖申克!”
“刽子手!”我无力地瘫坐在楼梯上,自顾自地生着闷气。
窗外下起了冰冷的冻雨,死亡在劳渥德蔓延。
我已经不忍去数自己亲手焚烧了多少姑娘的尸体。她们曾经是那么美丽、生动,是我最珍爱的学生。可现在却轮到我来葬送她们。
命运的这般安排,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海伦她,海伦……”简慌张地跑进教师休息室。
我被她口中那个亲切的名字吓得悚立,血液凝固。
“她醒了!烧退了!没事了!”
简扑到我的怀里,喜极而泣。我长出了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等简平静下来,我们一起去三楼的卧室看海伦。
海伦半卧在床上,面色依旧很差。玛利亚正坐在床头喂她吃东西。
“你看吧,我就说你会没事的。多吃一点,早点好起来。”
我拖过一把椅子,在海伦和玛利亚对面坐下来。
“有几次都以为自己不行了。只是心里想着你说的那些话,就怎么也不愿意死去。谢谢你。”
海伦惨淡地笑着。突破死的悲伤,生的喜悦绚丽绽放。
玛利亚把盛稀饭的碗交给我。
“你也帮把手。我去看看别的姑娘。”
她说罢站起身,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单独和海伦呆上一段时间。我感激地看着她,又或是有些歉意。可她却像风中的一束白花,飘摇着,坠落下来……
“玛利亚!玛利亚!”
我扔掉饭碗,抱起摔倒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的她,大声地呼喊她的名字。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米勒小姐赶过来,将手放在玛利亚的额头上。
“好烫!”
“难道说……”
我拉开玛利亚的衣领,她脖子根部的皮肤下看得到深红色的血块。
“至少有两天了。”米勒小姐幽幽道,一脸的不忍,“她居然强撑到现在,一直瞒着我们。”
“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搂着玛利亚,紧紧地搂着她。她的身体热得发烫,我却如陷冰窟
“你怎么这么傻啊~”
不是她傻,是我傻。自己的妻子病了,却看不出来。明知道她是个爱学生胜过爱自己的人,我却没有给她更多的关心。我这样的人,真是,一无是处。
我抱起玛利亚,走下楼,将书页汇成伞,顶着冰冷的雨,走向到属于我俩的小屋。斯卡查德夫人冷眼看着,没有阻止。
回到小屋里,我把玛利亚安置在床上,升起火,然后守在她跟前。
深夜里她醒了。睁眼看到我,不等我开口就抢着说。
“对不起,是我太逞强了。”
“不,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不够关心你,是我…”
她把手指贴上我的嘴唇,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又轻轻把我的头搂到胸前,在我耳边柔声低语。
“不要责怪自己。一直都是我在强求你。”
“不,不是的。”
“带海伦走吧。其实你早就该怎么做。都是因为我…”
“不,别胡说。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要带走的也是你。”
“真的吗?真的是我吗?”
“是啊,你是我的妻子!现在是,将来也是!”
“下辈子也可以吗?”
“嗯!”
“那说定了,下辈子还是我。这一次就把你让给海伦吧。好不甘心啊!”
“傻瓜,傻瓜,不要胡思乱想!”
她吻了我,松开我,躺在床上望着我,夜黑色的眼眸中生命的火焰暗淡下去。
“带她走吧,救一个是一个。然后,忘记我……”
她安详的合上眼,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世上的一切表情都假了,我的灵魂支离破碎。
雨水的嘈杂隔绝了一切,剩下的也是一种寂静。只是这种寂静却把心绞的生痛。我十指口入自己的肉中,让这种痛刻骨铭心!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
只是无论多么撕心裂肺的呼喊都被雨声淹没,
她再也,听不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