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煽动翅膀,艰难地飞离我的手心。
忽高忽低地绕着小屋的房梁飞了几圈,这只刚刚被赋予生命的纸灵逐渐习惯了飞行。
玛利亚,我的新婚妻子,欣慰地微笑着站在窗旁。直到看到在门口把风的简向她做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她轻轻推开窗。
每到这时,坐在靠椅上安静地看着书的海伦也会抬起头来,目送着这只承载着我们满心期待的千纸鹤飞入达克尼斯叆叇的天色间。
她冰蓝的眼眸和我们一样充满着希望的光芒。
***
每天的黄昏时分放飞一只千纸鹤,这是我们四个人共同守护的秘密。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只了。
折成千纸鹤的信纸上记满了劳渥德的苦难以及我们对救援的期盼。它的目的地是圣弗洛伊丁的皇家魔法学院,尼尔寝室里向阳的那个窗沿。
尼尔如果看到信,会立刻赶来帮我。既然他答应过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会伸出援手,就一定不会食言。
可是,对于救援的到来我却没有分毫信心。虽然当初我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把求职信从魔法学员寄到了劳渥德。但那更多是因为运气,也可能是因为我和这片黑暗岛屿之间割裂不开的命运羁绊。
从劳渥德到圣弗洛伊丁的路途几千几万里,狂风暴雨的海峡、高耸入云的雪山、一望无垠的平原,纸折成的千纸鹤能够顺利到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却是我们从达克尼斯向外界发出求救的唯一途径。
在救援来到之前,我们只能耐心地等待。
……
有时候,我也想过,要带着玛利亚远走高飞。像千纸鹤一样冲破一切羁绊飞跃海洋,离开这个看不到美丽星光的地方。
可我做不到。在和布罗克赫斯特的协议里,我以终生不离开达克尼斯为代价,换取对玛利亚和海伦的庇护。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斯卡查德夫人无时无刻不在都监视着我。
而且从主观上我也不原意离开。因为玛利亚不愿意离开。她太善良,责任心太强,放不下劳渥德的姑娘们。我也有责任留在这里保护那些信任着我的人。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但我不再孤单。
玛利亚接受了我的求婚。我们第二天向全体教师和学员公开了这件事情,而后她便搬进了小木屋正式和我生活在一起。
简是我们结婚后拜访小木屋的第一位客人,而且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她并没有因为女主人在旁边而有任何的拘束感,依旧对我直呼其名,依旧大大方方地翻看我的书,吃我珍藏的饼干。
海伦倒是在头几天刻意回避着我,上课的时候不再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偶然在走道上相遇也是低着头擦身而过去。好在过了没几日,她便被简拉到下木屋来做客。我和玛利亚热情地招待了她们。海伦终于红着脸对我说,之前借的书几天前已经看完了,这几天她都只能望着夕阳发呆。问我还有没有书可以借给她。
新婚是幸福的。能得到好友的祝福和理解更是幸福得无以复加。但劳渥德的生活依旧清平艰辛。我一点点地学着勇敢,至少我必须想办法让日子好过一些,不再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
***
达克尼斯的夏季转瞬即逝,萧瑟的秋风转眼就把这片荒凉的大地吹得更加苍茫。我披着玛利亚为我缝制的斗篷,行走在枯荣的草甸上。灰蒙蒙的天空低矮地压在头顶,我伫立在风中,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步伐去感受融在黑色泥土之中的悲切。
距离和布罗克赫斯特达成协定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在这期间他又卖出去三位姑娘。而我在救援达到之前不敢有任何的异动,只能装作视而不见。大概是因为我表现得还算规矩吧。当我趁着布罗克赫斯特不在劳渥德的时机,向斯卡查德夫人提出要外出两三天时,她虽有犹豫,但还是同意了,前提是玛利亚不能和我一起去。
这到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并不是想要逃走。我此行的目的是寻访母亲的故里,也就是拥有纸灵者血脉的族群最后栖息的地方。
根据母亲在日记里的描述,我和玛利亚、海伦再三研究后,确定这个地方在距离劳渥德一天路程的一处山谷里。
如果换做半年前的我,步行一整天恐怕会累得筋疲力尽吧。不过如今的我却可以从天明时分一直走到半晚,丝毫不露疲态。若说会感到苦闷和压抑,全是因为达克尼斯的天空太低,山与树的颜色太过暗淡。
夜静悄悄地降临,我走进静悄悄的村子里。东倒西歪的房舍中居然还有几间住着人。但他们并不友善,看到我立刻合拢房门,丝毫不给我靠近搭讪的机会。
我对此习以为常。这就是达克尼斯的原住民对待外来者的态度。饥荒和无秩序的社会模式造就了人们之间的疏离感。生存危机导致的凶蛮行径比比皆是,因此人与人之间总是倍加防范。
母亲住过的房子大概早已倾覆了吧。我选了一处比较完好的空屋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绕着小村庄走了一圈,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纸灵者的存在,也没有找到和纸灵者有关的东西,只好怀着失落的心情踏上归途。
走出山谷时,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登上山岗,本是想从高处最后望一眼已经没有丝毫归属感的故乡,但山岗上的景象却让我大为吃惊,继而是一阵幸喜。
在达克尼斯阴沉的天空下,一片翠绿的四叶草顽强地坚守着春天的希望。小小的四片页瓣随风摇曳着,彰显着生命的活力。
在遍布四叶草的山头上,一座墓碑静静的伫立着。我拂去墓碑上的尘埃。残破的墓碑上刻着一个和劳渥德大门上一模一样的四叶草的标记。从已经模糊的镂刻字体上,我勉强认出:
内奥米·布罗克赫斯特之墓
墓主人的名字下是一行小字:所谓宿命,就是命中注定需要改变的东西。
我久久伫立在墓碑前,在心中缅怀着这位未曾谋面的布罗克赫斯特女士。不论她的儿子是怎样卑劣的一个伪善者,她的灵魂是高尚的,她建立劳渥德学院的初衷是善良的。她救助过很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并把他们送出荒凉的达克尼斯,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些孩子之中就包括我的母亲。
发自内心的感激,我对着布罗克赫斯特女士的墓碑深鞠一躬。不仅仅是因为她帮助过我的母亲,更是因为她为我指明了方向。
所谓宿命,就是命中注定需要改变的东西!
如果达克尼斯是我的宿命,那么我就有责去改变它!
***
傲呜~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将我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中。我警觉地转过身,只见一只的巨大黑影从山坳跃出,铺天盖地的迎面扑过来。
我就地一滚,躲开了砸开地面的利爪,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冰原狼。
狼占据了大半个山头,睁着血红的眼睛俯视着被逼在角落里渺小的我。现在正值动物们为熬过寒冬存储食物的时期。在达克尼斯,可没有魔兽会应为你是人而对你抱有特别的敬意。我能从它潮湿的鼻息中感到一丝轻蔑。
双手死死握住魔杖顶向前方,我心中想象着纸片随着旋风凌乱纷飞的情景。口袋里的书页喷涌而出,如万千刀刃割过它的身体,但却只是在它的皮毛上留下了浅浅的伤口。
傲呜~
狼被疼痛彻底激怒了。他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咬来。它的一颗犬牙有我半个人那么大,整张口就像一个塌陷的山洞降我笼罩。
无处可逃,我集中精神将全部的书页聚集在一起,卷成一杆锋利的长抢刺向它的喉管深处。在它受伤痉挛的那一刹那,我从它的牙齿缝隙间钻了出去。
狼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书页卷成的长枪卡在它的喉管里,顶多算是一根讨厌的刀刺。它调转过身,低声嘶吼着,张牙舞爪地抬起挥起前爪向我扫过来。
我正欲躲闪,一个人影如旋风般从我身侧掠过,轻巧地跳过上狼抬到空中的前爪,顺着前肢三步一跃,稳稳踩在狼硕大的头颅上。
亚麻色的碎短头发、清澈见底的眼眸,眼前的少年迎风而立,微微昂起的下颚让人深感他的孤独与傲然。
左右手从腰际间带起两轮耀眼的光华,他在灰暗的天空下孤高的一番独舞,而后高高跃起,轻盈地转身落在我面前。在他的身后,硕大的狼头和身躯分离,重重砸在地上,狼的身体跟着也塌陷下来。
玩了个花活,这恐怕是很多刀客都有的习惯。他优雅地将弯刀插回腰间的刀囊,走到我的跟前。
“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吗?”
“哦,还好,只有点擦伤。谢谢你了。”
“不谢!”他利落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走。
“狂乱之风!你是狂乱之风吧。”我试探着追问道。
还记得高斯皇家在双千年庆典前的比武大会上,同样有这样一个少年,同样的亚麻色头发,同样的双手持刀,同样如狂风般横扫一切,同样的平淡而傲然。只是看过他的一场比赛就深深记住了那个双手持刀昂首而立的身影。听说他还为阻止了伊西斯东扩。只是他从不愿宣扬自己的事迹,以至于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差异地看着。“你是高斯人吗?”
“呃?……曾经是!”
他腼腆地笑了笑,“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有点难为情。”
“你是来解放达克尼斯的吗?”我满心期待地问道。
“很抱歉,我只为了某件事情才来到这里。虽然我也发现这里的状况很不对劲,但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而且我…”
他撩起衣服。我看到他的腰腹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内层渗透出来的不是嫣红的血迹,而是淡蓝色的寒气。那应该是和某个冰系魔兽战斗后留下的伤。
“没事吧?看起来很糟糕!”
“还挺得住!不过也不得不立即回大陆了。”
“是这样啊~”我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个注意,“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如果能对达克尼斯的人们有所帮助,我很乐意。”
“帮我把这封信寄到圣弗洛伊丁的魔法学院去吧。”
我掏出写给尼尔的信递给他。我相信他是值得信赖的。
“交给尼尔是吗?”
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应该理解为怀念。
“嗯,他确实是个适合的人选。放心交给我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