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山岗的山脚下只有一座石屋孤零零的立着那里。在刚刚建成时和它搭配的那一圈木头篱笆以及用石子铺至门口的小路早已被经不住时间的侵蚀,被腐败,被淹没。只有它,能承受主了克莱茵的雨水多年的冲刷之后依旧保存了下来的,只有它。它是扎根在时间长河边的一颗大树,无私庇护着沿河走来想避避雨的旅行者。
现在躲在石屋中的这一伙旅行者,几日前也曾经在这里逗留过两日。当时的他们并没有想过会再次回到这里,更不曾料到回到这里的时候会是这么的狼狈。
石屋里的气氛很压抑。银发的少女静静躺在石床上,依旧睁不开眼睛。握着她的手默默守在她身边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了。他会每隔一段时间轻轻撬开少女巴给她喂点水,会在早中晚各一次地将煮成糊状的面包屑喂给少女吃,也会时不时的抚摸少女的额头查看心爱的人的情况。在夏洛特走过了给格林希尔做治理的时候,他会让到一边;在夏洛特做完治疗之后,他会点头表示感谢和鼓励。从表面上看休伯利安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并没有因为格林希尔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而在内心中崩溃,不过一直靠在墙角的约修亚却看出他这位好朋友已经不是以前的休伯利安了。在年轻的弯刀武士的眼眸中,约修亚看不到初次见面时的自信和坚定。现在的休伯利安只是一具空壳,一推就倒。
约修亚习惯摆出一张冷冷的脸。但对于好朋友的事情,冷面少年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的。不过目前的情况下,他能帮上手的地方不多。他知道,休伯利安能够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当日他只是听到雷丁骑士的死讯,就几乎崩溃。而休伯利安所面临的情况却更加残酷,喜欢的女孩就在他面前受的伤。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虚弱却无能为力。这就像用刀一片片剜他身上的肉,是最残忍的一种折磨。约修亚知道,语言上的安慰根本就无济于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半闭着眼睛,暗中提升全部的感知,掌握石屋走边的一切情况。
和休伯利安一样难受在心里却要强装正定的还有月之女祭司夏洛特。她是一名神职人员,也是整个队伍中唯一有医疗能力的人。不过对于格林希尔身上的尸毒和另一种神秘毒素所构成的毒性霸道的混合毒素,“月之恩宠”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却始终找不到对应的良策。祭司小姐也试着将蜜莉恩赠送的各种药喂给格林希尔吃。可女巫小姐给的一大堆药里面偏偏没有解毒药,而“重伤不治”也只能维持格林希尔的性命,不能解毒。“月之恩宠”的内心,作为医者的责任感和作为朋友的情谊都在谴责着无能的自己。在夏洛特心中,格林希尔对她的恩情是她终身都无法偿还的。如果不是云岭公主通过各种方法开导她,她也许会放弃对葛里菲兹的爱意,落得终生遗憾。如果舍弃那些浮华的名号或是自己的性命能够换回好友的生命,祭司小姐决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惜,“如果”从来就是背离现实的。
达到石屋半日之后,更糟糕的情况出现在天寻小队一众人的面前。由于夏洛特尽全力在医治格林希尔的伤势,导致自身虚脱无力而怠慢了葛里菲兹和休伯利安的治疗。王子殿下也开始出现了中毒反应。葛里菲兹那本应该是红润饱满的脸庞现在惨白中透着淡黑色。总是精力充沛的他居然在白天里打哈欠,很快就一副瞌睡连天的样子。在夏洛特含泪的目光中,葛里菲兹一次次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以保持清醒,还弯起食指轻轻勾掉祭司小姐眼角的泪花。看到这样体贴和坚强的葛里菲兹,夏洛特不忍的泪水更加泛滥。“月之恩宠”知道,一旦葛里菲兹睡着了,就会像格林希尔一样,不知还会不会再次醒来。
石屋里的另外两个人都坐在火堆里。说来也怪,焚尽世间万物的火焰对冬焰这个可怜的孩子就像是温暖的摇篮一样,甚至连抱着他的其他人也可以免于伤害。在发现着一点之后,尼尔大胆地抱在冬焰坐到火堆里。如此一来,他的衣服全部被烤干了。法师可能是现在石屋里脑子转得最快的人。他在头脑里搜刮着每一个盛放知识得角落,希望找到一个办法改变目前不利得局势。几乎所有魔法师都喜欢看书和研究古代卷轴,这使得魔法师成为了及其睿智一个团体。不过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是全知全能的。抱着冬焰坐在火堆里,尼尔虽然想到了一两个点子,却不能构建出一个完整有效的方法。尼尔想得头痛欲裂,他怀中男孩冬焰在被自责情绪搞得筋疲力尽后已经睡着了。
石屋内压抑的气氛让法师先生越来越难以忍受。如此耗下去是解决不了问题得。尼尔等不下去了,他决定将不成熟的想法付诸行动。轻轻放开冬焰,他从火堆中站了起来。在扶着冬焰肩膀的手最后离开的那一霎那,法师先生突然感到火焰恢复了原本的狂躁向他席卷而来。他立刻跳出火堆,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看来烈火只是对冬焰特别的照顾,对其他人的容忍都是看在小男孩的面子上啊。不过尼尔现在没有闲心考虑冬焰和火焰之间的关系,他果断地对向自己投来关切目光的约修亚说;“我要出去一会儿。”
“不行,外面危险。”冷面少年摇摇头。
“我知道,不过我有冒险的理由。记得幻术大师塔伯(Tab,朦胧之戒的制作者)在他的一本书上写到过‘所有滋生毒素的地方一定能找到解毒药的材料’。他曾经多次在亲身尝试带有致幻作用的毒草时遇到危险,每次他都是冷静地在毒草生长的地方寻找解药,每次都真还被他找到了。我觉得格林希尔身上的毒一定是从克莱茵的某种植物上提炼出来的,因此相应的解药也就在这批土地上。我要出去找找,总比死等在这里帮不上忙强。”
“我给你当护卫。”约修亚二话不说站起身。
“不,应该我去。你守在这里好了。”休伯利安从格林希尔躺着的石床边走了过来。他整理了一下另乱的头发和衣服,又把风沙弯刀摆好,表明自己可以出发了。约修亚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阻止,却现听见夏洛特开口说道:“不行!你这样太逞强了。你脸上的伤虽然不比他俩的严重,但伤口到现在还没有愈合说明已经被毒素侵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要是在外面有个意外……
“可是我不能看着格林希尔她……”
“绝对不行!”一向温和的“月之恩宠”突然动手推了休伯利安一把。按理说不会任何武技的祭司小姐的手应该在碰到休伯利安之前就被少年挡下来。可她这一下不但碰到了休伯利安的胸口,还将休伯利安推得倒退两步才站稳。“看,身体虚成这样还逞强!”
休伯利安哑口无言。其实在受伤之后他已经感觉到了毒素侵蚀他的身体,为了不增加夏洛特的负担,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在意识中想象着去控制着毒素。这中毫无根据的做法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对身体的负担也格外的大。和约修亚判断的一样,他现在虚就剩个空壳了。
看着一脸失落的休伯利安,夏洛特缓了口气,接着说道:“你就留在这里吧。帮我照顾其他人,我和尼尔他们一起去。”
“不行,你不能去。我和约修亚就够了。”尼尔不同意。
“哼,你们认识草药吗?”夏洛特轻轻说出的一句话让尼尔口无言。不过约修亚依旧不同意夏洛特同行,他把手按到月之女祭司的肩膀上。“我会想办法的。外面太危险,这里还需要你照顾。”
倔强地推开冷面少年的手,夏洛特突然想爆发的火山一样吼了出来:“每个男人都喜欢装腔作势吗?都喜欢一个人承担全部的责任吗?这样做很感觉很高尚吗?就不能让女人分担一些吗……”一阵沉默,梨花带雨的“月之恩宠”微微摇头,口气很无奈地接着说道:“其实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发术已经起不到多大的效果了,留在这里意义也不大。不过我在药材方面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如果看到解毒草,说不定可以认出来。让我去吧,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夏洛特,我们……”尼尔欲言又止。
石屋的门内,困境中少年和少女还在为了出门寻找草药的人选而争吵哭泣,完全没有觉察到屋外有人在靠近。但当石屋外的清丽身影站到石屋门口,听清了屋内的争吵声之后,那支已经伸出来去敲门框的手却定在了半空中,仿佛石化了一般。
他就在里面!我,我不能……不能见他!
在灰暗森林里看到一天前休伯利安等人埋葬无名少年所堆起来土包后,莉迪娅顺着泥地上角羚的留下的浅浅的蹄印找到了走出灰暗森林的方向,并一直跟到了石屋的门口。伊西斯少女和她身边唯一的弯刀武士哈斯当然都不曾想到待在石屋内的会是和他们颇有渊源的那群年轻旅行者。他们还以为是些常年出没在克莱茵的猎魔人住在这里,因此大方地走过来想寻求帮助。但在得知屋内几个人的身份后,莉迪娅犹豫了。
自傲的伊西斯少女不想和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见面,不想被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看到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许她和他相遇只是一场美丽的意外,注定不会有结果。可要知道每位青春期的少女都是独角兽一样敏感和洁身自好的精灵,她们只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在中意的男孩记忆里,莉迪娅当然也不会例外。
并不宽大的一扇门,门上面甚至都没有门板,只有一颗树冠堵在那里但对挡挡风和雨。可就是这样一扇残破的门却是莉迪娅没有勇气踏过的界限。
“哈斯!”莉迪娅招招手,示意身边的战士靠近。门里的争执还没有结果,她尽量压低自己声音不让里面的人听见。“你带着葛列格进去吧。里面那位叫夏洛特的女祭司能够驱除长老身上的毒。长老得救以后,你护着他尽快离开这里。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退到高斯帝国境内的联络站,然后在联络站的帮助下回到王身边去。”
“那你呢,小姐?”哈斯这个人平时的确粗枝大叶,但这会儿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小主人的话语里完全没有提到她自己。
“克莱茵的深处还要有些事情等我去了结,以后你要多加努力成为阿里那样优秀的弯刀战士。”
转身离开,莉迪娅还有话堵在心里,说不出来。不是想说给哈斯听,如果能选择倾诉的对象,她希望是门内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不过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莉迪娅已经足够满意了。空门之内人们的争吵,她也只是听得了两三句,但却依稀得知休伯利安的状况也不好。真的很想去看他,但她忍住了。也许见面了就不忍心再离开,也许见面了就会失去向前走的勇气,可那却是万万不可以的。在千百次坚强的回忆过石歧之海顶端那段最不堪回首的事情,莉迪娅终于记起了麦伦·格雷罗曾经亲口承认伊西斯的神器就在克莱茵,只是她找错了地方而已。莉迪娅自己其实已经死心了,在面具被打破,阿里滚落山崖之后就完全死心了,但为了族人的命运,她决定在搏一把,背负无限的屈辱也要在博一把。可既然是赌博,得胜的机会就很小。既然生机渺茫,就要不再牵连其他人了。抱着这样的想法,莉迪娅转身离开。
转过身,离开的脚步突然就变得无比沉重。莉迪娅在心里挥刀斩断了一切的思绪终于迈开脚步,可手腕突然像是被钳子钳住一样,刚刚背离石屋的身体又被拉住了。
“放开我,哈斯,这是命令。”没有回头,莉迪娅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她没有听到哈斯的回答,青带弯刀武士的大手仍然牢牢将她抓住。
“哈斯,不听我的话了吗?”以前纵使借给哈斯龙的胆子,他都不敢做出冒犯莉迪娅的事情。其实是现在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在莉迪娅转身的那一刹那想都没想就出手了。
“小姐,我认打认罚。但求您跟我进去。我知道那里有您想见的人。”
“没有,没有,你在胡说什么呀,哈斯!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我就连逃避的勇气都没有了。”伊西斯少女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情绪哭了出来。
“谁~”一声冰冷的喝问。堵在石屋门口的树冠“哗啦!”一下被推开,几个敏捷的身影从屋内窜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黑发少年身形缥缈,手中的双剑交叉向哈斯的咽喉逼去。有着青色头带的弯刀武士一摆弯刀,正磕在两柄长剑的交汇处,硬生生挡下了来者的攻击。
这样一来,两伙有缘人在克莱茵意外相遇又一次的直面着对方。哈斯眼前,气势逼人贸然出手的正是约修亚。休伯利安手持双刀跟在黑发少年的身后。再后一步是已经在魔杖顶端汇集起“风精”的尼尔法师。夏洛特也很在意屋外的情况,不会任何武技的她小心地从石屋门口探出头来。
从打头的约修亚看来,伊西斯人的情况很是奇怪。他们的人少了很多,至少在现在他只看到了那个叫莉迪娅的女孩子和一名不知名的战,以及被他抗在肩上的老者,一共才三个人。那个长得高大健壮的白带弯刀武士并没有出现,而莉迪娅也是背对着他,似乎不想转过脸来。即使是这样,不过黑发少年依旧不敢有任何的松懈。虽然刚刚出手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取那命弯刀战士的性命,只是想占得先机罢了,不过被对手轻易挡下来,这样的结果却是他不曾意料到的。
相对于约修亚的小心提防,哈斯面临的压力就更大了。他知道,目前的情况下莉迪娅小姐很难在战斗中发挥正常的水准,而自己这一边人数又站到绝对劣势。先不说那个在草原上兴起大雾得厉害法师,光是前面得两个战士就很难缠。刚刚接下了黑发少年的拿一击,他的手就已经有些麻木了。不过若是这几个人胆敢要伤害莉迪娅小姐,他拼死也要拖他一两个一起沉入沧魂之海。
神弃之地克莱茵,萧索的雨让心灵迷茫,冷列的风让神经紧张。每一个小的摩擦都很有可能卷起腥风血雨。而石屋前的沉默是不是风暴前的片刻安宁?不过这一切莉迪娅似乎都感觉不到。女孩心思乱得很,而回不回头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升华成了是人生道路上最艰难的抉择。为了防备约修亚等人,哈斯已经松开了莉迪娅的手。可伊西斯少女却依旧觉得背后有什么在拉扯着她,拉扯着她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是休伯利安,那个她有些喜欢的,却也曾经是敌人的男孩子。这时候自己哪有脸再去求他啊!
可为何?掩藏在酒红色头发下的小耳朵确听到这样一句话:“约修亚,别紧张,是一起战斗过的伙伴。”
也许是毒素的作用让休伯利安的反应有些慢吧。他在哈斯和约修亚对峙了片刻之后才开口。不过亚麻色头发少年这迟到的一句话却深深刺到了伊西斯少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骄傲,莉迪娅绝对自己天天记挂着所谓的尊严和责任,其实却是个虚伪、自私和妒忌的小人。
为什么?我只是记得曾经的相互伤害,他却总能想到彼此间有过善意的对待?是我太小心眼了啊!
“莉迪娅!我们也遇到了困难。但如果相互帮助的话也许会有转机。不如一起来吧,我需要你的帮助。”休伯利安收起风沙弯刀向前走,哈斯稍有犹豫,还是撤回弯刀放少年从身旁走过。来到莉迪娅的身边,休伯利安又一次对伊西斯少女伸出手。莉迪娅已经无法在抗拒了。
两眼相对,莉迪娅想起自己暴露在外的脸,羞得低下头。而休伯利安只是笑了一笑。在心里记挂着格林希尔的安危,休伯利安的笑其实非常的牵强,不过看在眼里的莉迪娅,却刷刷留下了眼泪。跟在亚麻色头发的男孩身后,她终于走进了石屋那扇空有门框的小门。
面对人生道路上的禁足之门。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际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