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远方——双千年战记 > 第十二章:禁足之门(一)全文阅读

石歧之海的边界,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躺倒着两个人。他们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早已被雨水沁透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如此没有生气的两条生命,不知道是会站起来,再次屹立于天地之间;还是就此归于哭泣之地克莱茵的尘土之中?

慢慢长夜终于被熬过去了。太阳虽然从不曾出现在克莱茵的天空,但随着白天的来到,温度还是略有上升,这也给浸泡在冰冷雨水中的大地带来一丝温暖。倒在巨石上昏迷不醒的两个人中年轻的那一个似乎是感受到昏暗光线中夹带的那细弱蚕丝的一缕活力,微微地动弹了一下僵直的身体。

疼!痛死了!还没有睁开眼睛,哈斯就清楚地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剧痛。在难以忍受的痛苦感的刺激下,他那麻木的大脑渐渐清醒,也慢慢记起了昏迷之前的事情,和自称是光辉骑士的家伙发生了激烈的打斗,他的好友杜克被杀死了,自己虽然给好友报了仇,但腹部也被深深的扎了一剑,然后就昏死过去。

那么战斗结束了吗?谁赢了?

忍着腹部的疼痛,哈斯摸索着爬起了来。他试着睁开眼睛。顺着眼皮流进眼睛的雨水让这个在伊西斯那片干燥地域长大的汉子有些不适应。透过糊在眼睛上的雨水,他看到自己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不过这种药草没有铺平,沙带也松松垮垮的拙劣包扎手法绝对不是人称“毒杖仙医”的葛列格长老所为,或者说有过包扎经验的人都不会做得这样差劲。

难到是小姐?这样的想法突然冒出来,连哈斯自己都有些吃惊。但他转过身体便看到葛列格长老躺在地上,面如死灰,嘴角发污。惊讶于葛列格长老这样的强者也伤成这样的同时,哈斯也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窈窕的身影。

酒红色头发的女少女依旧穿着米白色的斗篷,踮着脚尖昂着头,她孤零零地傲立在一块高高翘起的巨石尖端,就像风雨中一朵待开的鸢尾花。

“小,小姐!”捂着肚子,哈斯挪到莉迪娅的背后,试探着叫了一声。他用这种绵软无力的声音,是因为在怕打扰了莉迪娅的思绪。莉迪娅身份之尊贵,让哈斯十分忌惮。以前在莉迪娅想事情的时候,也只有阿里会去打扰。而莉迪娅很可能都不会搭理。不过这次红发少女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哈斯的意料。莉迪娅慢慢将头偏了过来。

不是生冷的白木面具,那是一张被雨水洗得一尘不染的清秀的脸,脸上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秋水若神!

“啊,天那。”哈斯赶忙闭上眼睛,背转过身,用打结的声音极力辩解着:“属下,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不必这样~”莉迪娅的声音疲倦中带着无奈。“已经,没有意义了。”想到白木面具被一剑刺开的那一刹那,想到她都没舍得给休伯利安看过的脸居然被死敌麦伦·格雷罗看到了,这样的屈辱让青春期的少女难以承受,眼泪在木然的脸颊上无声滑落。

听到莉迪娅的话,哈斯大胆地睁开眼睛转过身,却看到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睁着大大的眼睛,让眼泪尽情流落,空洞的眼神和僵直的脸配在一起,没落至极。一时间,一贯粗枝大叶的哈斯也默然不语。

迎着风,莉迪娅让温热的眼泪流到冰冷,直到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了才跳下巨石的尖端,和哈斯站到同一层上。

“你还可以行动吗?”

“是。”虽然腹部的伤口依旧疼痛难忍,但哈斯已经揣测到目前的情况十分恶劣。他作为一个伊西斯的弯刀战士,一个男人,不能将责任推脱到娇嫩的少女身上。“是我们战败了吗?”只是向确定一下,哈斯问得很轻很小心。

看了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唯一一名战士,莉迪娅叹了口气。“惨败!就你一个人。”

“那么连阿里也……”哈斯不敢相信。

“我向德墨忒尔祈祷,愿他好运~”

“我刚刚看到葛列格长老,他,他也已经不行了吗?”

“最后是长老他用毒逼走了敌人,那时候还站着的就剩下我和他了。后来我们发现你还活着,就把你也抬了下来。谁知道半夜走到这里,葛列格长老突然倒下了。在昏迷之前,他说是因为他自己的毒药从他断掉的臂上上侵入了身体,虽然他服下了解药,但计量不够。因此在得到救治之前,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也醒不过来。我一个人拖不动你们两个大男人,只好站在这里。”

“抱歉,谢谢。”红发少女的一席话让哈斯心情复杂极了。他即羞愧于自己的无用,也被莉迪娅的行为所感动。虽然莉迪娅的态度依旧是默然的冷淡的,但身份高贵的她居然在万分险恶的情况下没有扔下他这样微不足道的低位者,甚至为他包扎,守护在他附近。就冲着这一点,哈斯下定决心要为眼前的女孩承担起哪怕会让他粉身碎骨的重担。“小姐,您说吧,我们下一步这么办。”即便莉迪娅说出的地点是刀山油锅,哈斯也会趟过去。

可是酒红色头发的女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也不晓得。就往克莱茵上的外面走吧,实在不行就撤到库克行省的联络站。能救一命是一命!”

哈斯点点头,他坚决不让莉迪娅帮忙,一个人背起昏迷中的葛列格长老和莉迪娅一起,绕过淤泥沼泽,贴着灰暗森林的边缘向高斯帝国的方向走去。

***

光辉教会的圣地圣伊莎蓓蒂被千千万万的祭司和信徒用他们的虔诚和勤劳装点成了一座巨大的花园。宏伟的神殿、华美的喷泉和雕塑、高大的神像以及简朴的祈祷堂星罗棋布的分散在一片片开满艳丽鲜花的花田之间,尽显自然与和谐的美感。而圣伊莎蓓蒂的居民不论身份高低大都居住在带有独立花园的小别院中。这些小别院外形相似,全是一派朴素自然的风格。因此很难从院落的外貌判断出居住者的身份。

高斯帝国公主塞西莉亚·乔·高德佛里的贴身侍卫蓝斯此时身在一座老旧的别院之中。依旧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剑士服,红发少年靠着一颗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坐着,和煦的阳光透过老树那浓密的枝叶将斑驳的光点洒在少年身上。也许是被弥漫在这座别院中清新的泥土气息所陶醉,一向挂着淡定表情的红发少年微微翘起嘴角,在他清秀的脸上勾勒出几许柔和的线条。抱着他的长剑,少年的目光透过爬满牵牛花藤的低矮泥巴观察着院落外面的情况,更确切地说是欣赏着远方大片种满郁金香的花田。这座老旧的别院距离圣伊莎蓓蒂的中心湖“界天之碧”相当远,已经处于圣地外层区域。在远处的钟楼传来十声鸣响的时候,这片区域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更本就不值得忠于职守的年轻侍卫太过紧张。红发少年也会时不时地将目光收回,微微闭合眼帘让眼睛得到休息。每当这个过程,他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掠过老屋外墙那个有着镂空花格子的窗户。从少年目前所坐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一位比郁金香还要美丽的少女坐在屋子一楼的客厅里,她就是“帝国的花冠”塞西莉亚公主。

尊贵的塞西莉亚公主一大清早就来到这座位于圣伊莎蓓蒂市郊的老别院,为的是能向光辉教会两位司教之一的月之司教伊诺克(Enoch)祭司请教关于神学方面的问题。算起来公主殿下到圣伊莎蓓蒂已经有一些时日了。这断时间里,美丽的少女一直在潜心学习光辉教会的教义,也结识了很多在信徒中拥有良好声望的祭司。塞西莉亚特别喜欢跟这些学识渊博的祭司谈谈问题。她几乎每天都会拜访其中的一到两位,也会欣然接受一些祭司的邀请,出席他们的宣讲活动。光辉教会的两位司教在信徒中地位崇高,被公认是神学界的支柱。塞西莉亚一直都很想和他们见面。可惜的是已经迈入人生黄昏阶段的太阳司教辛普森(Sampson)由于身体状况不佳,早已不过问教会中的事情,也不接见客人。即使是高斯帝国的公主在圣伊莎蓓蒂这个没有阶级的城市也不能依靠自己的地位去达成心愿。而对于辛普森(Sampson)祭司的全权代理人太阳主祭司马里昂(Marion),塞西莉亚公主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就带有厌恶的情绪。不是必需要马里昂亲自批示的事情,“帝国花冠”是不会去麻烦他的。因此月之司教伊诺克成为塞西莉亚眼中最好的导师,公主殿下每隔三天就会拜访伊诺克祭司一次,而且每次都带着深刻的神学问题。不过伊诺克祭司也不会因为塞西莉亚在高斯帝国的身为而特意抽出时间接待她,他依旧恪守自己的生活时刻表。塞西莉亚很理解老祭司的做法,也表示不需要伊诺克祭司对她特别照顾。她每次拜访月之司教都是起一个打早,敬候在属于伊诺克祭司的别院的花园里,等待伊诺克祭司从附近的礼拜堂做完早间礼拜回来。从早餐之后到正午之前的两个小时是塞西莉亚和伊诺克之间不用预约的聊天时间。

今天塞西莉亚带来与伊诺克祭司探讨的话题是最近几年圣伊莎蓓蒂的学术界争论不休的一个论题,也就是现在太阳一系祭司的领导者马里昂所提出的“祭司的纯粹性”。公主殿下在来到圣伊莎蓓蒂的第一天,就以帝国大使的身份和马里昂有过正式的会谈。初次见面的情况下,这年纪位四十来岁正处于精力旺盛思想成熟的人生最顶峰时期的太阳主祭司就热切地为帝国公主详细地介绍这个由他提出来的关于祭司本质的观点。当时塞西莉亚对马里昂的话感到不屑一顾。但在圣伊莎蓓蒂呆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这个论题居然一直是弗罗拉(Flora)大剧场辩论的热点。不少知名祭司也就这个问题公开发表过演讲。而身在圣伊莎蓓蒂的大多数祭司对这个观点呈现出决然相对立的态度,要么狂热的支持,要么坚决的抵制,当然,也有部分祭司淡然视之。机敏的“帝国花冠”当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可能关乎到光辉教会往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姿态。因此在深刻的研究过相关的典籍之后,她决定向月之司教伊诺克祭司请教一番。不过关于“祭司的纯粹性”的问题确实显得太过尖锐,过去一个多小时里老屋客厅的空气中缺少了以往的欢快和自由。塞西莉亚和伊诺克祭司从表相谈到个例再谈到本质,态度一直很严肃。

“我可以这样理解您的意思吗?所谓祭司的纯粹性并没有任何的意义!”“帝国花冠”带着迷人的微笑,眼睛却捕捉着伊诺克祭司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月之司教的脸色平静如常。他并没有直接的回答,而是说:“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教会的先驱圣女伊莎蓓蒂和百之使徒来自泽维尔的各个地域,并不是生来就住在这片神临之地。我们伟大的神对于信徒是公平的。只要是发自内心的信仰都会受到神的恩泽。”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在统计过光辉教会最近一百年中能够达到第三层以上境界的祭司的出生状况之后,确实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由圣伊莎蓓蒂的居民所生,并在这里完成初期的祭司修行的。比如说有着‘太阳之子’美誉的光辉骑士团团长麦伦·格雷罗就是这些人中最受人瞩目的代表。有没有可能在教会成立以后,圣伊莎蓓蒂受到了神更多的恩泽,让这里的居民变得纯粹了呢?”

伊诺克祭司慈祥地看着容貌美丽却语言犀利的帝国公主。“塞西莉亚,你在来到圣伊莎蓓蒂并认识麦伦·格雷罗之前,应该先听过‘月之恩宠’夏洛特的事迹吧。这位居住在圣弗洛伊丁神殿的年轻女祭司在圣伊莎蓓蒂以外的地方可比麦伦·格雷罗有名得多,实际贡献也大得多。我承认圣伊莎蓓蒂的氛围会让居住在这里的祭司更容易领会教义。但不能把这当作是信仰的根源。真正信仰的根源在这里。”伊诺克祭司五指所按的是他的心房。

塞西莉亚微微点头,对伊诺克祭司的话表示有所领悟。接着有问出一个她考虑了很久的问题。“看目前的情况,‘祭司的纯粹性’这样的论调还是有很多支持者。您认为那些被指责为不纯的外来祭司会不会受到排斥,会不会想到向原属国的统治者靠拢,以此平衡他们在教会的劣势。”

听了塞西莉亚的疑问,伊诺克祭司平静的脸变得有些异样,但很快有平静下来,只是在嘴角留下意味深长的浅浅的笑。他抬头看了看这栋自己住了五十多年的离空晴岛有些远又有些破旧的老屋子。看来他躲避权力纷争一心侍奉神明的这份心情是被过于机敏的帝国公所主误解了,或者说塞西莉亚的话更本就是一种暗示和提议。

“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但时间会让信徒们认清真理。现在的确有些祭司受到了排斥,不过我不认为一名拥有坚定信仰的祭司会因此而动摇。”看着塞西莉亚期待的眼睛,伊诺克祭司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至少,我会以身作责的。回去吧,塞西莉亚。今天就聊到这里好了。如果在学习上有其他不懂的问题欢迎再来。”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帝国花冠”的脸上多少有些尴尬。但受过良好教育的公主殿下还是很恭敬地对月之司教行了一个优雅的宫廷礼仪。走出老屋的房门以后,她靠在蓝斯肩膀上,显得有些疲惫。为了今天这场讨论,她准备了好些天,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年迈的伊诺克祭司透过雕花的窗户目送着塞西莉亚和她那位红发侍卫的远去。其实帝国公主的话已经在月之司教的心里掀起了波澜。老人内心的海洋远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塞西莉亚初次来拜访过之后,伊诺克祭司就已经预料到这位公主并不是单纯的想学习教会的教义,她一定是想用这种手法靠近教会的核心,并达到她想达到的某种目的。不过出于对一个年轻人的关爱和容忍,伊诺克祭司每每耐心地接待这位另有所图的帝国公主,还深入地和她探讨神学方面的问题,希望以此将少女引出权力和利益的漩涡。不过在领教了塞西莉亚今天的表现之后,伊诺克祭司终于明白自己将“帝国的花冠”看得太单纯了。

有些人的执著很难改变,但有些错误却必定要有一个终结。离开自己的家族放弃自己的姓氏进入圣伊莎蓓蒂五十年,当上月之司教也有三十年,伊诺克祭司对光辉教会的认识要比初来乍到的塞西莉亚深刻得多。他很明白塞西莉亚所抓住的“祭司的纯粹性”问题并不是光辉教会内部矛盾的根源。而两千年前的那个错误还要蒙蔽后人多久?又有谁敢于站出来揭开这个深藏在历史尘埃之下的迷题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