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理循从李秉衡在南华执政时就保持通信与来往,所以李秉衡能够清楚北京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故。
如果在英国人当中,除了莫理循之外的中国通,那么必然是朱尔典。
今年60多岁的朱尔典依然步履矫健,看不出老态,显得极为有活力。
这位老人在过去的岁月中,一直是中国问题专家,历届英国内阁在面对与中国有关的问题时,都要首先考虑他的意见,他甚至是权威。
看着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沉思的朱尔典,李秉衡感慨万千。
“您好,公使先生,让您久等了。”
朱尔典见到莫理循陪同李秉衡前来,喜出望外,连忙上前与对方握手见礼,笑道:“李先生,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能与您见面,也是件除了午睡之外更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也没忘记跟自己的老朋友莫理循亲热的拥抱,他也意识到,袁世凯自动下台之后,莫理循恐怕会彻底的倒向李秉衡。
过去莫理循一直希望袁世凯能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领导人——“这个领导人应具备绝对权威,在世界有影响,以英国式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文化、外交为其指导方针,能够把中国引领向强大、光明的未来”。
去年莫理循的英国之行,几乎全部是在为中国而“效力”。在他的影响、鼓动下,一些英国人,包括军官、股票经纪人、银行家等,都表示愿意为中国的复兴添砖加瓦。
而他,正是沟通李秉衡与袁世凯的桥梁,一个隐藏在幕后的,为中国再造共和实现国家统一的头号功臣。
“感谢您,我的顾问先生,感谢您让鄙人有幸与中国独一无二的领袖在这样的午后阳光下来上一次愉快的交流,不是吗?“
朱尔典少有的挤挤眼睛,竭力想将气氛带向轻松愉悦。
没错,莫理循的确正式成为了李秉衡的总顾问,开始为李秉衡出谋划策,他的身份地位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即便是朱尔典,也要礼让三分。
三人漫无边际的闲聊着,天文地理历史,却并没有提到当前的政治局势与军事格局。
显然,双方都在斟酌词句,想让对方先将话题打开。
“不知道我们的顾问先生打算在北京待上一段时间吗?”
朱尔典试探着问道,他很想知道李秉衡是否打算尽快解决北京的遗留问题。
目前的北京成为了各国外交使节们的彷徨之地,他们不知道何去何从,尤其是英法俄日四国,以及他们的一大帮附庸。
东交民巷那边的使馆区以及兵营,是否会被中国政府强行收回,这也成为朱尔典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我在王府井的家要好好整理一段时间,然后我会搬到南京的新家去,那里太美了,太有时代气息,就像回到英国一样,我当然要呆在那里。”
这话一语双关,但是朱尔典却听懂了,也听明白了。
他在北京的王府井大街置有房产,当时的外交圈称王府井大街为“莫理循大街”。他的私人图书馆,收藏了有关中国和亚洲的图书、杂志、地图等文献2万多册,被称为“莫理循文库”。
南京的新家么?
朱尔典苦笑了一下,是的,就连他们,也必须搬到南京的新家去,英国政府没有办法不承认中华民国,那样的话,中国势必会被德国与美国独霸。
大英帝国将会彻底的失去在这个远东大国的影响力,一旦交恶,那么香港这个国际商埠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中国占据了主动,而且是绝对的主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是么,不邀请我去你在南京的新家做客吗?我倒很想好好的休息一阵子,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了,也会心生厌烦,想要找些新鲜感,不是吗?”
李秉衡心中一动,对方话里的意思瞬间被他捕捉到了,于是笑着说道:“当然,公使先生一直是我们中国的友好朋友,请这样的朋友做客,也是我们的光荣。我正式的邀请您,去我在南京的家作客,希望您能够体验到家的感觉,那样的话,说不定可以取消今年的探亲,省的旅途劳累。”
他仍然称呼他为公使大人,让朱尔典心生喜悦,这是个友好的开始。
他大笑了起来,连抽了两口雪茄,拍了拍衣服上的烟灰,说道:“李先生还真是个风趣幽默的人,让我以为不是在与中国人谈话,而是一个来自家乡的友人。”
的确,李秉衡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让他心生好感,也让他放松了戒备。
“哦,对了,今天有赛马会,几位来自英国的绅士想要一同外出踏青,不知道两位是否感兴趣?”
莫理循知道这是在华英国公务人员的例常聚会,显然朱尔典是在释放善意,想要介绍英国在华人员,以便于迅速展开谈判。
他一口答应下来,乐得如此,在他心中,还是希望中国能够与英国走得更近些,甚至能够摆脱德国与美国的影响。
朱尔典是个中国通,知道眼下气氛良好,再谈政治军事有些不合时宜,更何况对方已经明显的暗示了合作的可能,那么,有些事还是留到晚上的酒桌上谈最好,这是中国的传统。
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正是除外透气的好日子,李秉衡当然不想错过。
这次陈友仁并没有跟来天津,而是在北京处理相关事宜。
美国与荷兰两国正式交还了在北京的军营及其地产,并且之前已经签订协议的各国纷纷交还了在京津的各项特权,德国与奥匈等国则第一时间交还了天津租界。
李秉衡刚到天津,在见朱尔典之前,就发出命令,让国防军准备接管英法等国在北京的军营,并且进驻东交民巷使馆区。
北京外围的国防军迅速北调,所以进驻北京的其实是后调的南京卫戍师,其实就是第一教导师。
李秉衡拜访朱尔典时,教导师正好正式进驻北京,进入前门后特意调整路线,向右转弯,全副武装并且配齐了所有标配装备的部队排成方队,浩浩荡荡地通过东交民巷使馆区。
英国、法国等国的使馆门窗紧闭,使馆人员躲在玻璃窗后向外窥探,有的还偷拍照。这个自1901年《辛丑条约》以来一直被帝国主义盘踞的使馆区,今天第一次任由中国军队和人民自由出入,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大煞了帝国主义的威风。
过去北洋军的形象深入他们的心灵,而此刻南京政府领导下的国防军给了他们更加强烈的震撼。
这次第一教导师的目的就是为了渲染兵威,以武力让英法等死硬分子低头,接收北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最为紧要的便是面对列强在华特权问题,其中首先要面对的便是东交民巷“使馆界”的特权与驻兵。
外国列强在中国攫取“驻兵权”,在北京等地建造兵营,是旧中国任人宰割、欺凌的象征。1901年9月7日,清政府被迫同列强签订了屈辱的《辛丑条约》,规定“将东交民巷划为使馆界,界内由各国驻兵管理,中国人概不准居住”。
当时在东交民巷“使馆界”内单独设立兵营的有美国、法国、德国、英国、意大利、日本、俄国等7国,加上后来的几国,有十余个国家在北京有军事力量存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陈友仁领衔的外交部决定以北京市军管会的名义实施接收行动,南京卫戍师迅速组织建立北京军管会,并且着手将华北军区司令部从山西转移到北京来。
各方人员在市军管会召开联席会议,制定了应对措施和“先礼后兵”的行动方针,决定先通过布告和命令,通知对方限期交出兵营,如果对方拒不执行,再强制征用。
美国与德国相继交还了兵营,意大利虽然有些拖拉,但是也不敢背弃协议。
东交民巷“使馆界”目前也成为了焦点所在,英国的态度至关重要,如何应对一个国家统一的中国,是当前他们的首要问题。
北京将作为直辖市,尽快开始正常运转,军管会也到处张贴布告,不仅针对旧势力,而且还限令各国在一个月内交还在北京的军营地产,军管会将征用所有各国在北京的军营地产与一切设施。
布告全文如下:
一、某些外国,过去利用不平等条约中所谓“驻兵权”,在北京市内占据地面,建筑兵营。现在此项地产权,因不平等条约之取消,自应收回。
二、此项地产上所建筑之兵营及其他建筑,因地产权收回所产生之房产问题,我政府另定办法解决之。
三、目前此项兵营及其他建筑,因军事之需要,先予征用。
四、此项征用,自布告之日起,七日后实施,一月内全部完毕。
这还只是个开始,一场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正在酝酿中。
如果他们不接受,那么必然要面对被赶走的命运,因为他们至今没有承认中华民国,也没有与中华民国建立任何关系。
但是出乎法国与俄国意料之外的是,大英帝国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的评论,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而相当诡异的是,日本也没有作出特别激烈的反应。
沙皇俄国已经抢先出牌,要求中国政府尽快停战,并且交还中东铁路,退出库伦等无理要求,甚至还提出了赔偿损失与军费的疯狂叫嚣。
库朋斯齐向陈友仁发出叫嚣,只有中国政府首先承认前清与“中华帝国”与俄罗斯帝国签署的一切条约,并且承认所有前清与“中华帝国”时期所欠下的债务,才能同意就承认中华民国以及建立外交关系展开谈判。
俄罗斯外交部通过了荷兰政府向中国转达他们对中国准备收回兵营的抗议,试图以帝国主义与旧中国所签订的条约,从所谓“法理上”向南京政府“据理力争”。
“我方没有与俄罗斯帝国没有任何外交关系,所以,此抗议我方概不受理,一切退回。”
陈友仁冷冰冰的一句话就将俄罗斯外交部的无耻要求封了回去,并且毫不理睬。
库朋斯齐希望由朱尔典出面斡旋,毕竟这是四国的一致利益,却被告知朱尔典不在北京,这让他顿时慌了神。
在美国外交人员的引荐下,库朋斯齐找到了仍然在北京的载沣,向他转达了俄方的“抗议”。
“如果贵方仍然执迷不悟,那么想必贵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南方的那个首都观望,观望北京的宫殿再一次的见证俄罗斯帝国军队的辉煌。我想共和中国可能不需要宫殿,可是,摄政王先生,这里是你们的王朝象征,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载沣面对这个毫无廉耻的老毛子匪徒,实在是没有兴趣与他多谈,现在他身份超然,再不是当初那个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摄政王,当然没有好脸色。
“我不知道贵使指的是两国的外交关系或是征用军营?如果是前者,那么,我们目前正在战争状态,就让战争区解决吧。这不是你我要操心的问题,还有,除非中国四万万同胞全部死绝,那么,你们半个脚趾都别想踏进北京。”
一旁的溥仪年少气盛,顿时站起来嚷道:“过去你们欺辱我们中华也就罢了,如今可不比当年,说不定我中华正义之师早晚踏平圣彼得堡,在冬宫中跑马,彼得宫中阅兵也未可知。”
库朋斯齐勃然大怒,狠狠的盯着这个前清末代皇帝,仿佛要吃了他一般。
载沣制止住了溥仪的举动,赞许的朝着自己的儿子看了一眼,这次李秉衡力排众议,允许自己将溥仪带到归绥去,让他感激涕零,所以他为了不让遗老遗少们心存侥幸,跟着到归绥去搞复辟阴谋,反复向溥仪灌输共和中国的理念,想来是奏效了。
他继续坚定有力的朝着库朋斯齐说道:“我们现在所征用的兵营,是在过去帝国主义不平等条约下造成的,中华民国绝不允许它们的存在。外国兵营在中国的存在不仅是中国的耻辱,而且也是派兵来侵略中国的外国自己的耻辱。只有把它们除掉,才能有助于中外之间关系的改进。否则,这第一步跨不过去,如何能谈外交关系。”
库朋斯齐哑口无言,灰溜溜的扫兴而去。
刚吃过午饭,陈友仁听说老毛子在载沣这里碰了个老大的钉子,不禁大笑不止。
库朋斯齐刚回到前沙俄领事馆,北京市军管会代表便前来宣布接收原俄国兵营,库朋斯齐急得跳脚,煞有介事地提出抗议。
军管会代表当即严肃警告道:“如有意违抗军管会的命令,产生的一切后果,应由库朋斯齐先生负完全的责任。”
周围的士兵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那样子,仿佛要将库朋斯齐吊起来打一般,让老毛子吓得几乎要尿裤子。
“不是说过几日才执行吗?你们为何如此蛮不讲理?”
听到库朋斯齐明显降下来的嗓门,军管会代表冷笑一声道:“不错,其他国家都照公告,但是我们这次是来向蛮横无理的俄国人宣示我们同样蛮横无理,如果你们有意见,那么战场上见。”
库朋斯齐仍要上前阻拦,忍耐许久的士兵们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他们这次来就是来宣泄怒火的。
老毛子这两天的言论激怒了所有国防军官兵,这次故意来给点颜色他看看。
一名士兵将库朋斯齐拖倒在地,直接拉出了院子,任凭他躺在地上呼天喊地,怒骂不止。
士兵们迅速的将俄国官兵缴了械,一一拉到院子外面,随后将所有俄方人员全部赶出了院子。
场面如此壮观,怎能少的了记者在场,许多记者纷纷闻讯赶来,但是几家中国报纸记者显然是早得了风声或是有人授意,已经等在院子外面,不住地拍照留念。
“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到前俄国使馆一行,与前俄国公使合影留念一张。”
一位记者念叨着,不住地摆弄着照相机。
的确,鼻青脸肿的库朋斯齐还真像个马戏团的小丑,让人觉得合影留念也是一大快事。
“沙皇俄国史上最为屈辱的外交官。”
库朋斯齐只觉得自己像要死了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仿佛赤裸裸的被揭下了所有的面子,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占据了他的心胸。
这是对俄罗斯帝国的羞辱,战争,我们需要战争。
在天津,朱尔典正在宴请李秉衡等人,这时得到了北京的消息,不禁大吃一惊。
看着谈笑风生的李秉衡,朱尔典心中升起了几丝凉意,这个年轻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总理先生,不知道北京征用军营一事,是否可以暂时延后,我想,许多事情都需要双方的沟通与妥协安排。”
李秉衡稍一沉吟,说道:“如果大英帝国可以考虑承认我国,那么当然可以延后。”
此前双方已经有了这方面的默契,既然对方捅穿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朱尔典也是聪明人,站起来笑道:“当然,既然中国坚定的选择了共和政体,我大英帝国当然欢迎中国加入到进步的时代潮流之中。”
这头老狐狸,还是在模棱两可,李秉衡暗骂着,却满脸堆笑的接过了朱尔典递过来的酒杯,仰头干了一杯。
这时莫理循从外面进来,向李秉衡低头耳语一句,李秉衡的表情瞬时变化了一下,虽然恢复如初,但是朱尔典却看在眼里。
不禁产生了一丝疑问,到底是什么事情,难道又有什么变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