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紫光阁的大门前,看着张春、曹文诏、曹文耀和曹变蛟四人远远走了过来,陈海平的心头沉甸甸的。
张春,崇祯四年,奉命以监军兵备道率兵奔赴辽西,以解救锦州,于大凌河前线与后金交锋,兵溃被俘,拒不投降,被羁沈阳三官庙凡十年。
被拘期间,张春始终着汉服,不剃头,坚持明朝衣冠,坚守明臣气节。张春认为明清议和有利于国家,所以未求速死,欲为明清议和献一己之力。
后议和不成,明清战争升级,张春的希望破灭,乃绝食而死。死前留下一首《不二歌》,以明艰贞不二、视死如归的心志。
曹文诏、曹文耀兄弟,俱是当世猛将,可惜先后在与流民大军的征战中战死沙场。
曹变蛟,曹文诏的侄儿,少年时即随曹文诏在军中效力,极为勇武,闯王高迎祥就是死在他的手里。
崇祯十三年,满清在关外大举入侵,东北边境形势日益严重。当年五月,锦州告急,曹变蛟跟从总督洪承畴出关,进驻宁远。
在随后的松山之战里,曹变蛟毫无私心,战守得宜,但奈何上有糊涂虫皇帝,下有太多的贼子,曹变蛟最后不屈而死,壮烈殉国。
明末,名臣良将、忠贞之士如星如雨,却被二十万的蛮族入主中原。每每心有所感,陈海平都不胜唏嘘,感慨良多。
四人又是陈奇瑜亲自去迎宾馆陪过来的,他们真都有点消受不起的感觉。
稍后一步,孙传庭站在陈海平身后。
孙传庭有些不解,陈海平对这四人的礼遇似乎有些过头了。
孙传庭清楚陈海平的用意,曹家三将无疑都是难得的将才,尤其是一门三将,但让他们去辽东比留下来的作用可能更大,这个他也认同,只是,还是觉得有些过了。
四人自然不认识陈海平,孙传庭他们也不认识,一听陈奇瑜介绍,这两位一位是领政大人,一位是政务院总理,他们都有点发懵,不知自己何德何能。
对这位领政大人,曹文诏、曹文耀和曹变蛟在路上已经了解了不少,尤其是不兴磕头这事儿。而且,又听张春说,现在辽东,袁大人也下令,正式场合也不许磕头。所以,他们站在陈海平面前,都抱拳躬身为礼。
陈海平的态度虽然始终亲切又随和,但四人还是有些拘束,放不开。直到酒酣耳热,曹家这三位先放开了,随后老头子张春的兴致也来了。
陈海平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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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很贴心,估计到他们可能无法在节前回到辽东,所以早就派人等在京城,一旦确知他们在哪儿过节,就立刻赶过去。
还好,他们到了京城。
使者带了五千两银子,每个士兵三两,余下的两千两是给军官和这些家眷的。此外,陈海平也拿出了三千两,每个士兵二两,余下的一千两给军官和家眷。
这下,人人都可以过个肥年。
尽管大雪泡天,但京城真是热闹极了。对这些刚刚从地狱出来的人而言,这里就像是天堂。
不管天多冷,没有人愿意在暖呵呵的屋子里呆着,他们都跟着了魔似的,哪儿人多,哪儿热闹,就往那儿去。
曹文诏、曹变蛟这些将领也一样,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都不自觉地需要这里的热热的人气驱散郁积在他们每个人心头的戾气。
京城里里外外都热闹极了,买货卖货的人太多了,以致外城容不下,很多人都把买卖摆在了城外的空地上。
今年的市场这么热,一是百姓有钱,二是敢花钱,也想花钱。还有,今年的物价也没怎么涨,基本和去年持平,这就更刺激了人们的热情。
政府稳定了米价、盐价和布价,又由于来自辽东和山西的牛羊肉源源不断,而另一方面,在政府的引导下,商人们预见到了今年京城的购买潮,早就从各地组织货源进京,所以尽管出现了消费狂潮,但物价基本稳定。
曹文诏等人看的是目眩神迷。
士兵们基本没什么旁的心思,他们就是新奇和兴奋,但曹文诏、曹文耀和曹变蛟不一样,他们在新奇和兴奋的同时,心里却都非常矛盾。
京城和辽东让他们很难取舍。
打仗,他们愿意跟着袁崇焕,跟着袁崇焕打仗,他们心里安稳,也痛快,但陈海平对他们又是太好了,他们心里也愿意留下来。
曹文诏、曹文耀和曹变蛟感念陈海平的好,并不是对他们照顾的有多好,而是因为那顿酒。
所谓君王的礼贤下士,那只是一个态度,表面上是礼貌,实质上是利益,只要有了这两方面,就足以让“士”效命了。
但,陈海平不一样,对他们不一样。
酒桌上的开怀尽兴是装不出来的,那不是礼貌,而是真情,是陈海平把他们当兄弟当朋友,看重他们的真情。
叔侄三人心里一方面希望陈海平挽留他们,但另一方面又怕,因为他们同样不愿离开袁崇焕,更不愿离开这一千和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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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马上就是年三十了,但很多事依然在高速地运转着。
下午未时,王元程、申万雨和秦刚准时到了紫光阁。
孙传庭也在。
落座之后,王元程把两份报告递给了陈海平。
接过报告,一看是两份,陈海平问道:“怎么是两份?”
王元程道:“一份是我们按您的意思商议的结果,另一份是秦东家自己的建议。”
看过由秦刚执笔写的报告,陈海平笑了。而后,他把报告递给了孙传庭。孙传庭看完,也笑了。
把报告放下,孙传庭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秦东家和领政大人想到一块去了。”
“真的!”秦刚又惊又喜。
陈海平点了点头。
见王元程和申万雨似乎还不知道报告的内容,于是陈海平又拿过报告,递给了王元程和申万雨。
两人看完,思索了一会儿,王元程叹道:“这么做对我们真是太有利了。”
又点了点头,陈海平道:“你们回去就按这个思路再好好谋划谋划,以策万全,我们争取尽快把纸币发行出去。”
三人点头。
陈海平又道:“今天请三位来,还有件事。”
王元程道:“请领政大人吩咐。”
陈海平道:“我要委托你们为政府收购黄金。”
三人都大惑不解,申万雨问道:“领政大人,要收购多少?”
陈海平道:“越多越好。”顿了顿,又道:“这事儿不急,可以慢慢来,但要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王元程还好点,秦刚和申万雨都是大喜。
陈海平道:“这事儿由秦东家和申东家主办,老东家配合。”
王元程点头,他清楚因为铁匠兵的事儿,暗部对秦家和申家渗透的最深,所以最容易保密,也最容易监控。
但陈海平无限量地收购黄金干什么?忽然,王元程心中一动,他把秦刚的报告和黄金联系到了一起。
王元程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但神色没有丝毫表现出来。
收购黄金当然是要用的,秦刚问道:“领政大人,这有没有个大概的时间?”
沉吟了一下,陈海平道:“暂时就以十年为期,没有我的话,你们就偷偷地慢慢收购。”
三人点头。
出了紫光阁,在离开皇城的路上,申万雨皱着眉头,喃喃地道:“领政大人收购这么多黄金干什么?”
话说出了口,申万雨蓦然发现,王元程和秦刚似乎都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毫无反应。
申万雨一惊,赶紧闭嘴,同时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当初,虽然他和秦刚是后加入的,但因为靠的紧,如今他们在集团里的地位仅次于王元程,比其他人都要高出一大截。
这有多重要先不提,就是这份荣耀就足以让人心醉神迷了。如今,只有他们和王元程是商人在法务院的代表,而且,他们还隐隐是陈海平的特别顾问。
这不论是对个人,还是对整个家族都太重要了。
陈海平这个人没那么多的禁忌,而且也非常重情义,但唯独一点,你不能坏事。如果不坏事,那就凭以前的功劳和情分,陈海平也会对申家照顾有加,但要是坏事,那就两说了。
收购黄金这显然是个天大的事儿,自己怎么就这么随便地说了出来呢?申万雨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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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总算是在二十九这一天把六部和检察院等部衙的主要官员确定了下来。
这事儿比钱龙锡预想的还要难,在各个利益团体之间,这些日子他不知做了多少折冲和大大小小的交易。
参加这次博弈的主要是四股人马,一股是钱龙锡、刘宗周等人为代表的东林党人,一股是以周延儒和张敷为代表的复社,还有一股是以上两股之外的大部分人,最后一股就是孤鸟一派。
这四股人马搅在一起都他奶奶的乱出圈了。
东林党和复社差不多是一体的,根本的利益总体一致。此外,他们私人之间都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亲戚、姻亲、师徒等等。
表面上,东林党人和复社成员最大的差别就在年纪,但实际上,年纪的差别也就意味着观念不同,看法不同。
在这件事上,东林党和复社之间斗争之激烈比之与他人毫不逊色,但由于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他们有时候也还是能合作的。
组成第三股力量的人之间共同的地方不多,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可能在东林党和复社的挤压下成为边缘人,所以他们为了自保组织起来就是自然而然的。
但由于是临时组合起来的,协调性不够,所以他们最大的作用不是争取利益,而是坏事,坏别人的事。
孤鸟一派指的就是以温体仁、何如宠、钱象坤和吴宗达等人。
孤鸟虽然人数最少,但他们往往都很有地位和影响力,而这些孤鸟又相对超脱的多,说白了,他们支持谁不支持谁就是看今天穿的鞋挤不挤脚。他们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但不定什么时候不痛快了,又抽冷子来一下,而这些人一出手,往往就会把原有的平衡打破。
此外,还有一股力量也很重要,而且越来越重要。这股力量就是周皇后。当初周皇后来了个眼不见为静,但没想到,她从漩涡抽身而去,却让自己的地位变得超然,反而又有了些能力左右事情的发展。所以当最后的结果出来,嘉定伯坐的那根大蜡竟然变得细了些,也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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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同北京城一样,南京城也是热闹极了。
南京城从陪都升格为都城,这对大明江山那是绝对的悲哀,但对南京城的百姓而言却是大喜过望的大喜事儿。
今年的春节有两个方面极为反常。
一个是崇祯皇帝刚刚下葬,至少南京城的百姓得老实点,表现哀戚一些,但没人理会这些。皇家不理,官府不理,百姓自然更不理,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们的皇帝刚刚死去不久。
另一个就是这些原本极为重视礼教的读书人,过年了竟然很少有人回家。
南京升格,以及无数的读书人和富人齐聚南京,这两个因素让南京城这个年过的热闹极了。
年初四。
大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摩肩接踵,那哪儿都是人。
今年大街上的场景和往年有一个大不同,今年大街上成群结伙的人特别多。往年成群结伙的大都是年轻的读书人,而今年则多了许多王孙公子。
顺昌大街是南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这里茶房酒肆、青楼戏场鳞次栉比。未时左右,从街口转过来一群人。这群人有十多个,大都青衣小帽,簇拥着一个细眉朗目的年轻人。
年轻人是晋穆王世子朱求桂。
朱求佳今年二十一岁,和其他许多藩王的子孙一样,朱求佳也是没心没肺那一伙的。家遭大难,但除了最开始极为惊恐,朱求佳之后的反应那就是大喜过望了。
但说实在的,这也怨不得朱求佳这么没心没肺。
朱元璋雄才大略,但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大肆封藩,以为天下到处都有朱家人在,朱家江山就可以万万年地传下去。
这真是现世报,朱元璋尸骨未寒,燕王朱棣就起兵造反,争夺帝位。
从侄子手中夺得了皇帝大位后,朱棣又怎会放心和他一样外放为王的那些兄弟们?从朱棣开始,一代一代,对这些藩王的限制越来越严苛。
比如,二王不得相见,见即以谋反论死;不得擅离封地,即使出城省墓,也要申请,得到允许后才能成行;如无故出城游玩,地方官员要及时上奏,有关官员全部从重杖罪,文官直至罢官,武官降级调边;藩王除了生辰外,不得会有司饮酒;王府发放一应事务,地方官员要立即奏闻,必待钦准,方许奉行,否则治以重罪。
此外,对宗室的约束还有:不得预四民之业,仕宦永绝,农商莫通;不得到京师,如有出城越关到京师的,即奏请先革为庶人,然后发往凤阳高墙圈禁,同行之人,发往极边的卫所永远充军;宗室不得擅离境外,有居住乡村者,虽百里之外,十日必三次到府画卯,如果一期不到,即拘墩锁,下审理所,定罪议罚。
总之,这些龙子龙孙、天潢贵胄实际上就是笼中的金丝雀,很多人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所居住的城市一步。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这种折磨把这些天潢贵胄大都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和变态的疯子。
到南京的这些天,朱求佳开心极了,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银子不够花,看中的女人也不能像在太原城那样偷偷请回家去了。
这两个月不到,为了这些事儿,光朱求佳自己不就惹了多少纷争,虽然最终也没能把他怎么样,但到了这会儿,朱求佳也已经明白南京城不是太原,不是他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
尽管有这些美中不足,但朱求佳也跟其他的天潢贵胄一样,依然每天都带着人上街,不到累的实在不行了,那是坚决不回家的。
街上的美女不多。
这当然是因为街面上不太平,所以很多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能不上街就不上街。
这样就难免不让人有点兴味索然,忽然,朱求佳眼睛一亮,随即眼珠子就有点发凝,不怎么爱转了。
不远处,人从中摇风摆柳般走过了一个女子。香风遥遥,女子过处,回头率差不多是百分百,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不自觉地回过头来。
这个女子极美,但这不是让朱求佳眼珠子发凝的主因。
像这些藩王,凡是喜欢醇酒美人的,朝廷一律以为是贤王,大加嘉奖,所以对这些藩王在所在地胡作非为大都睁一眼闭一眼,至于藩王们自己掏钱搜罗南北佳丽,那自然是要大鼓特鼓了。
朱求佳玩过的美女不知有多少,他的眼界是极高的,但这个女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