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的战争还是在持续着,不容人乐观的持续着。而殷京中的百姓也依旧如常生活着,皇宫中的人也是如此,一日三餐闭眼睡觉睁眼做事,并无不同。但是,谁都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战争之中曾发生多少生离死别的事情是难以计数的,百姓们殷殷期待战争快点结束,但这样的期望最后重重碎裂,化成失望甚至绝望。而到最后,百姓们不得不在貌似如常的生活中继续隐忍下去,战争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谁胜谁败都不重要,只要能让他们可以平静的生活下去就好。
而这个时候,厚重的尘埃中早已经满是夏天的气温。
落在内宫的阳光渐渐热烈起来,失了色的宫墙旁,一个黄袍的男子自远处行来,最后却是站在了一个褪了漆的门前停了下来,似乎是要进门去,但是那脚步踱了踱仿佛意又踟蹰。但最后在一片叶子悠悠的从树上掉落下来的那个瞬间去敲了敲面前的虚掩着的门。这个门,是冷宫中的一间极其普通屋子的门。然而,推门的是刚刚自仪龙宫出来的新帝殷晟,而这门后坐着的人即是曾经那样高贵的皇后孟氏。
门被推开了,碧盈抬起了头,看着那门便站着的一袭黄袍的男子,惊奇或是欢喜是肯定有的,但只是神情平静的慢慢的站了起来,迎向了殷晟,就如同她以前在宫中迎接前来的殷晟一样。往事依旧,或是还称不上什么往事,因为还未曾走远未曾被人淡忘。但是自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像这样单独的见面相处怕还是第一次,让人觉得极其难得,仿佛像是再应来世的重逢似的。
“碧盈。”
黄袍的男子开了口,神情温良的伸手扶住了碧盈的肩。屋子里光线昏暗,殷晟只觉得手下扶着的人瘦得厉害,再一细看面前女子的面庞,果然消瘦下去,恍若风来便倒似的。殷晟不由心疼,只道,“这是委屈你了。但你如今如此,是因为朕不在身边,没个人看着、叮嘱,就恣意的不自爱了吗?”
碧盈摇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不忍再压住心中的思念,就这样放任自己投进了殷晟臂弯中,只觉得男子的气息温暖沉静,让人安心。殷晟闭上了眼睛,手臂一收,温柔的拥着碧盈,那下巴碰触到女子的细软长发,让人心中漫起一种柔软极致的快乐。
“今天,是玉清处刑的日子。加之他暗中捕猎鲛人残害鲛人并私自贩卖,家产也都充了公。”
许久,殷晟的声音扬起来,同时,怀里的那女子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来,那面上并没有殷晟所以为可能出现的欢喜,只是平静。
“呵……朕先前还以为你听到这消息会是欢喜的……”
碧盈淡淡的笑了,虽然不曾想到殷晟对自己说出玉清的事情,但是这也已经不重要了,于是只侧了头,说道,“已经不重要了,都过去了。做出那些事情以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的,欢喜谈不上,不过是觉得心结解开了,有一丝恍惚罢了。”
说着,碧盈又抬了头,看向殷晟,问道,“皇上这次来,是为着这件事情么?”
“其实不是,这只是顺道说的,让你心安罢了。朕这次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然而殷晟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怀里看着自己的碧盈,不由一声叹息,那手指伸过去,细细的温柔的自碧盈的发鬓上碰过,然后是碧盈的额、眉、眼、鼻子、唇、面颊一一给碰触,仿佛是在描画一种眷恋似的。
碧盈只觉得脸上发痒,但又不舍得避开殷晟的碰触,最后只笑道,“冷宫虽然幽闭深远,但是也并非与世隔绝,皇上若是想见到碧盈,总是可以见的。”
殷晟唇角似乎想扬起来,但是最后却是渐渐的冷冷的垂了下去,那手指停留在碧盈的鬓上,沉吟了一番才开口说道,“只怕这次离开,怕是再也不能轻易见到了。因为这次分开后,朕要送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宫外。”
碧盈只觉得有些震惊而过于恍惚起来,良久才记得要问这是为什么,然而殷晟却只是淡淡解释,“这个宫中,是你受苦的地方,朕不忍心留你下来,看你继续受苦下去。且如今你心结已结,不如回家去看看家中爹娘……”
碧盈吃惊的的看着殷晟,而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这是不明白殷晟的话儿摇头,还是因为她不愿离开而摇头。
而一旁小屋子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轻轻推开,风趁势从那条缝里吹进来,碧盈回过头去,看到门缝后站着的是冬莱。
“皇上,娘娘,奴婢有一个心愿,如今再顾不上什么,豁出去说出来,还望皇上、娘娘成全。”
冬莱见着自己已经被碧盈看见,也索性再不躲藏,门一推开,走进来,说了这样一番话后,便立即跪在地上,颇有一番不答应不起来的样子。
碧盈见此,只得说道,“既然你要如此做,说明这个心愿很重要,说来听听吧。”
“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本就应该尽心尽力侍奉,不出差错忠心耿耿,但是奴婢却曾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情,这心中一直有愧,难以去除。这次听到皇上和娘娘的对话,奴婢愿意顶替娘娘留在冷宫,换娘娘安全离开。”
“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
碧盈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冬莱抬起头来后的坚定目光,终于不再说下去,只是转头看向殷晟,却不想殷晟也点了点头。
可是这一别,谁也不知道再见会是什么时候。碧盈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殷晟制止住了。
“你要说些什么,朕都明白,你就不用多说了。这个皇宫危机重重,你在朕身边,其实是朕拖累你……”
碧盈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想要辩驳,但是那唇刚一动,殷晟的手指就已经轻掩在碧盈唇边,再次将碧盈的话给压下去了。
“殷玄起兵造反,选在这个农忙时候,让人容易疏忽,更是不好准备抵抗。如今他大兵直冲中州而来,但怕也招架不住他。中州之地多是小城,若殷玄分而攻之,只怕很快便也会将中州收入囊中,而殷京则会成为最危险的地方。殷玄势在夺下殷京,抢走王位,他的军队会一直跟着他打到殷京来,而南部本来就属于他的封地,自有人替他掌管,此时那个地方怕是殷朝中最为安全的地方了。你来自洛水,正好是在南部,所以朕送你离开。”
碧盈赶紧又摇了摇头,然而,却听到殷晟缓缓吐出那几个字,一瞬间,不知为何,让人心头一软,泪流满面。——“如今情势不容人乐观,而保得你安全,是朕应该做的。”
“可是……”
“没有可是……”
两个人的话都没得说完,殷晟的吻忧伤而略带些微涩苦,阻止了碧盈说出不愿离去的话语。
那木门被人轻轻的敲了下,仿佛是最恶毒的诅咒,将依依不舍的两人拆开了。
“朕送你离开,现在就离开。”
“现在?!不……”
“一切事情朕已经安排好了,朕今日召苏云彬进宫,待会你便坐上他的马车,出宫去。等得你们出宫后,自有人来接应。而后,坐船南下,直到洛水。倘若……”
“倘若什么?”
“倘若洛水也呆不下去,你就去天山,那个地方虽然偏远,但是却能让你平安,也能让孩子少受战火的侵扰。”
“可是碧盈说过的,碧盈会留在皇上的身边,如若离开,那不就等于说话不算数么。再者,碧盈就这样离开,就等于是弃皇上不顾……”
然而殷晟没有让碧盈将话说完,就将碧盈的话给打断了,“那话是你说的,朕没有答应过你,就不作数。你安心带着孩子离开,你们安全了,朕来日也会安全的去见你们。如果那时你已不在洛水,那朕就亲自去天山接你回来,可好?”
那近乎请求的问句让人硬不下心来拒绝,但更让人狠不下心来点头答应。但是没有时间拖延了,殷晟低了头,亲吻了碧盈的鬓角,深深的在看碧盈一眼后,便立即转身离开了。
门外,阳光中依稀见有尘埃扬起,迎面扑来,无声无息的让人沾染上一身尘埃。华音默默的站在一旁,手上拿着一个小包裹,见着殷晟出来后,立即拉着碧盈紧张的就往另一边走。的确,时间是有些紧,碧盈必须要从冷宫的另一边要走上很远的一段路后才会到达那辆马车的地方。而殷晟也必须极早回到仪龙宫,作出没有来过冷宫并一直在仪龙宫中和苏云彬谈话的样子。所以这是他们在这个皇宫中见的最后一面,也许将来还能机会再见,但是将来的事情谁有说得准呢。碧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身后的殷晟迈着大步离去,一步一步离自己越来越远,就似初时的那般冷漠决绝,孤身行走头也不回。但碧盈却记得殷晟低头亲吻自己鬓角的那一刻,面容俊美,神情温柔,凝视自己时候所说的那一句话,让人几乎要苍然泪下,几乎想让时间就此停下,或者立即天荒地老人间百年,许人一个白头到老的幻觉。
那一刻,殷晟在碧盈的耳边说道,“若有来生,希望还能相遇,做一对平凡夫妻。”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可叹的却是今生。倒不如安好了今生,再说来生。只要今生平安,便再有相见的一天。碧盈想着,转回了头,手自袖中一掏,便掏出了一个红色瓶子,而这个瓶子里装的即是孟婆汤。
***************
马车近在眼前了,所幸一路行来并未曾见着旁人。
然而,那马车旁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已经出现了的人,这个人很熟悉,熟悉到让人觉得吃惊也是多余的。
——是苔妃,那个向来温婉平稳的女子。她站在那里,看着碧盈,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碧盈第一次发觉苔妃不笑的时候,表情是这样的阴冷。但是苔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呢,难道是殷晟让她来的么,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她现在打开了马车门,将马车里的瑄儿抱在了怀里,而后,站在马车门前,似乎是要挡住碧盈的去路。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是前人总结得出的经验,自然也适用在这个时候。
“碧盈,你这是要上哪里去,按例,你今日不得离开冷宫半步的。”
碧盈沉默着,等待苔妃将来意给说明。但是不用苔妃把话说明了,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阿婢,突然大嚷道,“娘娘,她是个坏人,我亲眼看见她让人将驾车的哥哥给拖走了,现在还抱着瑄儿……”
碧盈立即反应过来,看看马车前面,果然一个人都没有,阿婢所认为的哥哥一定就是那个太监,那么苔妃这次来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好伶俐,刚刚就跑的没影儿了,原来是为了自保。不错,我这次来是为了拦人。碧盈,今天你该呆在哪就该呆在哪,我不会让你出宫的。”
“……”
“皇上要保你,还让这两个孩子随你离开,这怎么能行。我们都是深宫里的女子,就该陪着皇上到老死,更何况,你一旦安全,我和柯家、涂家就危险了。”
碧盈眼睛一眨,不敢置信的盯着苔妃。而一旁,阿婢刚刚跑掉去找来的尔新已经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的过来并坐上了马车前座。华音也已经将包袱放上了马车,偷偷的朝碧盈和阿婢招手。而此时,已经有皇宫中的侍卫朝着碧盈这边跑来,显然是苔妃走漏了消息。碧盈慢慢朝苔妃走过去,淡淡的问道,“原来是你,但即使如此,你我皆是女人,你为什么那样做。”
“女人天生就是用来背叛女人的。”
碧盈一愣,随即点点头。这话说的不错,但是下一秒她却突然伸出手去,要将苔妃怀里的瑄儿给抱过来,苔妃反应极快,护住怀中孩子,碧盈生怕伤到瑄儿,不敢使力,但瑄儿经此晃动不由得大哭起来。近处孩童哭声急急,远处侍卫步履急急,碧盈皱了眉。若是自己此次被抓回去,私离冷宫意图逃跑的罪名会让自己再也无法见到瑄儿阿婢的。但就在这一时候,一旁的阿婢突地朝苔妃的腰上咬去。
这时候已是夏天,人们所穿的衣服自然是单薄的,加上女子腰间敏感,突地被人一咬,那抱着瑄儿的手便一松,碧盈把握住这个机会,立即将瑄儿抢了回来。同时喊着阿婢,让阿婢和自己赶快回到马车上去。但是苔妃岂会让碧盈走掉,那手一伸紧紧的抓住了碧盈的手。
侍卫已经快近在眼前了,阿婢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掐着苔妃腿上的肉往后拉,那小脸因为使劲涨得通红,而苔妃也因为吃痛不得不收手去将掐着自己的小手给掰开,碧盈因此得以挣脱掉。但就在碧盈快到马车上的这个时候,那马突然拉着马车跑起来了。车上的华音死命的拉住碧盈才将碧盈拉了上来,侍卫很快就落在身后了,以及苔妃,还有抱着苔妃的阿婢。但是眼见着碧盈得以离开,大略明白些事情的阿婢也不生气,反倒是对着碧盈笑嘻嘻的挥了挥手,作着告别。
而马车驾得极快,一晃眼立即驾远了,宫城门口的守卫此时并未知道这件事情,只见是苏云彬的马车,便也未曾多细看,便放行了。这便等于是平安了,但是想到留下的阿婢,碧盈不由得有些心急,只说道,“我们走了,阿婢怎么办?”
“盈主何必惊慌,苏公子先行出宫等我们,待会我们将事情告诉他再托他将阿婢带出宫不就行了吗?”
马车飞快的跑着,碧盈听到华音这样说了以后,便平静的不再多说任何话,也不再有任何气力或心情再多话,只是靠在马车上,疲倦似的的闭上了眼,但却觉得耳边回响起一句话来,“以后,万事小心。”
——这是柯苔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想最后她对自己说的却是这样的一句话。而在那最初相见的时候,一切都是那样温暖明媚,阳光中几乎能看出彩色光来,然而到了今日,阳光凄惨尽是暗光,而那样温情关切的语气,到如今一看,不过是假象而已。生活本来就是镜花水月,看着欢喜无限,而其中滋味如何,只有自己知道,就算想描绘出来,很多时候只能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于是默默承受,在生活中益发的冷漠,就算笑意也看不出有任何温暖。
原来是自己不小心,没有料到,看不透他人才使得自己受罪,这怪不得他人。而女人天生就是用来背叛女人的,这话也是真理,只是自己竟然不知道。不过没有关系了,如今心结已解,更要为了殷晟的心意平安的活下去,那么一切该烟消云散的就不该再去记念,不如淡忘掉,而后背过身各走各的路,哪里管脚下到底是阳光道还是独木桥。只是,这样的结果让人的心中有悲伤难以释怀,因为此后的路上可能就只剩得自己一个人孤身行走了。
马车上,碧盈忍不住掀起帘子一角,看向身后渐渐远去的又渐渐渺小了的宫城,以及那渐渐远离开的殷晟。
才别离,便相思,只是却不知这相思何时才能得偿。(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