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迟迟感受不到金丹的存在,鬼面心底一片冰凉。柳飞扬围着他踱了一圈,复又停在身前,然而,掌心中只有潮冷的空气掠过,并没有感到任何圆滚滚的东西,这令他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再次颤抖。
“你想要金丹?”柳飞扬明知故问。
地上的人连连点头,柳飞扬冷冷地道:“既然想要金丹……为什么还如此胆大妄为,做出那样的事情!”
眸底翻滚,鬼面低着头默默不答,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滴一滴从面颊上滚落在地的血珠。
“还用我的提醒么,嗯?”柳飞扬凛冽似冰。
鬼面慌忙地摇着头,为自己辩白:“主上,鬼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是江武兴的儿子。”
“哦,你是明知故犯,还是公报私仇,你自己心里有数!”柳飞扬淡漠一笑,“好,你速去放了江墨,平平安安地把那孩子给我送回无名山庄去!”
“鬼面领命。”
柳飞扬颠了颠手中的金丹,诡笑:“等你把事情办利落了,再回来领这颗金丹!哼!”说罢,他一振衣襟,离开了密室。
眼睁睁地看着主上和那颗金丹消失在石门后,鬼面的心都凉到了冰点。忽然,那双阴狠的眸子一缩,他开始用舌头去舔嘴边那些温暖腥甜的东西,他发誓,他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要让柳飞扬双倍偿还!
地面之上,吴雨燕与江武兴正筹谋着如何再去寻找儿子下落,忽见亭廊转角处有个白色姑娘一闪而过。
“琳儿!”雨燕大喊。
“雨燕,真的是你!”白衣姑娘驻足,回眸一望之下,竟是许久不见的姐妹,她疾步走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吴雨燕又惊又喜。
吴雨燕勉强一笑,惊喜的光亮只在她通红的眸中一闪而逝,旋即哑然,有些焦急而又茫然地四下环顾,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
“你在找谁?我在这儿啊。”琳儿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却发现雨燕眸中的光很是慌乱,亭廊、假山、柳树、碧草……她到底在找什么?
“墨儿不在这儿,雨燕!”江武兴拉起了妻子的手,在他耳边厉声提醒。
“墨儿在的,他有可能在的,是我们没有好好去找。”吴雨燕喃喃。
琳儿才反应过来,忙问:“墨儿怎么了,失踪了么?”
江武兴一脸凝重,点了点头,他与雨燕同样焦急,只是还没到雨燕那种失魂落魄的地步。
“这是何时的事?”琳儿惊愕。
“是上个月二十八,墨儿本来在院子里和雨燕躲猫猫,谁知就此失踪,来人动作极快,连雨燕也未曾察觉。”
“会是谁呢?你们可是和谁结下仇怨?”琳儿一语即出,又觉多余,无名山庄树大招风,原来与吴铭暗结私仇的,恐怕都会算在吴雨燕头上。
“不知道。”江武兴摇头无奈。
琳儿看着这夫妻二人焦急的神情,心里也跟着冒起火来,略一思索,“不如这样,我让夜教主动用天神教的势力帮你们暗中打探,一有消息,马上飞鸽传书。”
“如此甚好,盟主也答应我们帮忙寻找墨儿。这样一来,黑白两道齐出马,墨儿有救了!”江武兴的眸中闪着金子般的光芒,他怎么也没料到此行会如此顺利。
其实,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因为在他们回到无名山庄的第二天,就有人把墨儿送到了自家门口。
墨儿见回到了家,迫不及待地叩开金漆的大门。家仆们一见是少主回来了,喜出望外地迎了进来,第一时间把少主送到庄主面前邀功。
“墨儿!”江武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却是愣住了,木讷地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爹爹!”墨儿边唤着边扑到江武兴怀中。
“墨儿!”第二次唤出这个名字,江武兴终于从恍惚中醒了过来,他兴奋地将儿子举过头顶,仰头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
“好儿子,你平安回来就好。”江武兴哈哈笑着。
“墨……儿,墨儿!”吴雨燕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到活生生的儿子,几乎摔在门槛上。
“娘!”墨儿眼睛大亮,从父亲的手心里滑了出来,兴冲冲地扑向母亲,“娘,墨儿好想娘亲……”说到一半,小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吴雨燕将墨儿搂在怀里,眼眶一酸,喜极而泣,所有丢失的灵魂好像一瞬间都回到了她的躯壳里。
“墨儿……墨儿……”雨燕抱着儿子的小小身躯,仿佛想把孩子再装回自己的肚子里,让两个心脏重新相连。
“娘……”墨儿在雨燕怀里有些挣扎,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抓得太紧了,紧得儿子有些窒息,泪水仍在连串地落下,手掌慌张地松开了儿子。
忽然,那泪水也不再落了,雨燕的神情复又焦急而彷徨,“快让娘看看,伤到了哪里没有。”扯开墨儿,上上下下的打量。
“没事?”雨燕喜忧参半,不容分说又撩开墨儿的衣襟,将儿子反反复复地瞅了个遍。说也奇怪,墨儿不仅毫发未伤,反而比上个月还胖了一圈。
江墨掰着手指,突然弯起拇指,笔画出个“四”来,兴奋地道:“对,就是四,墨儿在那里一日要吃四顿饭。”
“什么?”吴雨燕扳正了江墨的身子,惊讶地问:“快,给娘说说,他们都对你做什么了,有没有弄疼你啊?”
江墨摇摇头:“没有,那里有好多小朋友,我们一起做游戏。只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叔叔会定时送来饭菜,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雨燕惶急。
江墨挠挠头:“还有就是不让我们出去,只是让我们在一间很大很大的屋子里面玩。”
“嗯,还有么?”
“没有啦,娘。”江墨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吴雨燕一错眼珠,看看江武兴,江武兴也同时望向她,又摇了摇头,突然发话:“墨儿,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我……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在门口了。”江墨忽闪着眼睛,仿佛也想问父亲同样的问题。
江武兴梗了梗脖子:“墨儿一定是让人点了睡穴。那人把墨儿送到山庄门口,又解了穴道。也就这一盏茶的工夫,贼人应该还没走远。”他迈出一步,这厢便要去追。
“哎,别去。”吴雨燕出臂相拦,“现下最重要的是墨儿,孩子究竟有没有受内伤或者中毒,单靠你我是查不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要去龟谷,找医仙?”
“对,找医仙。”雨燕抱起了墨儿,看着儿子的眼神依然担忧,“就算是不幸中了毒,医仙也能及时解救。”
龟谷,雪日。
一片冰晶旋转着从天而降,不经意间,润湿了棋盘上的一颗黑子。仰头一望,灰蒙蒙的天空中,又有无数洁白的花朵,飘飘荡荡地向下坠落,竟是下雪了!
这场不期而至的雪,令手持黑子之人,举棋不定。对坐的人微微一笑:“前阵子刚落了雨,本以为春天来了,这鬼天气,怎会如此反复无常。”
“是啊,龟谷的天气一向比外界要寒冷一些,可是这次冷得确实有些离谱了。”他迟疑了一阵,那颗黑子方才落定在棋盘上。
白子步步紧逼,果决地在星位上割席划地,黑子也不甘示弱,封气提子,围追堵截。阴晦的天际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无视棋局的存在,肆无忌惮地降落在黑白二子之间。
不到一个时辰,棋盘上已经积了一指厚的雪,几乎湮没了黑白子,可是棋盘上那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依然没有休止。
这次又是黑子,持在空中一刻,没有下落。
簌簌的雪片像无数只飞舞的白蝶,萦绕着持着黑子的手,“咳,咳咳……”肺在震动,手也跟着颤抖,黑子上的雪片滑到手背,融化,一丝一丝,冰冰凉凉的,极速汲取着手上的温度。
“只要有我杨乐天在,你就不用怕。我会保护你!”这句话在雪地里掷地有声,也是这种情景下说的吧。
那持黑子的手像被钉住一样,迟迟落不下去,有滴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滑到面颊,很快,被这些无情的雪片变得和它们一样冰冷。
“啪嗒”那颗黑子从指间滑了下来,如石头般掉在棋盘上,瞬间震飞了几颗白子。对坐的人八字眉一扬,叹息般地质问:“你还是放不下?”
“呵……我放下?”他惨淡地一笑,将棋盘一推,“这场游戏该结束了,放我走!”
“不行,你可以走,但是必须履行完你的承诺!这是龟谷的规矩。”龟谷的主人宣告着他的主权。不错,医仙救人,必须要对方答应一个条件,而这个条件,或许是被救人的性命。
“承诺?我已经让你研究了一年,你却天天拉我来这里下棋,你究竟研究出结果没有?还是,你根本就是想拖住我,不想让我去找琳儿!”
微生雾拍案而起,震落了一地棋子,怒叱:“琳儿,若不是为了她,我会救你么?救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是让你把她抢走?你也不想想,你死了,我岂不是更有机会在琳儿身边守着?杨乐天,我明白告诉你,若不是为了救你,我早去天神教找她了!”
“咳咳……”杨乐天的五脏六腑都快被医仙的话震裂了,“你!”他手指着眼前的救命恩人,却是被醋意冲昏了头脑,一点儿恩也念不起来。
大雪还在簌簌地下着,毫不留情地将地上的白黑二子湮没、覆盖。片刻的僵持,换来的是短暂的宁静。
“咳咳……咳……”杨乐天眼中无光,木然盯着落在棋子上的雪片,尽管那些棋子已经全然看不见了。
微生雾长长叹息一声,摆摆手:“罢了罢了!我知道,自从你不再疯癫,你的心早就飘到了神魔崖,当初我答应你,待我研究出你经脉中的古怪暗流后,便放你出谷,可惜这一年来,我无功无果,事也怨我。我承认,我是有私心,我不想看到你和琳儿出双入对,可我也没有故意拖延。”
突然间,微生雾出拳击在棋盘之上,沾了满手冰冷的雪花,重重叹气:“实话告诉你吧,你的脏器因那魔功受了重创,内功皆失事小,连你这条残命,即便是有我的药维持,也活不过一年了。”
“咳咳……我知道我这副残败的身子,熬不住多久。”杨乐天望向空中,任飞雪落上他尚有余温的面颊,自嘲地笑了:“呵,一年,一年……没想到竟会这么短。”
向后踉跄了几步,他看向微生雾的眼神越发得明亮,脸上忽然变得冷肃如雪,坚定地道:“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你不能再拦我!”
“是啊,你确实应该去魔教见见她们母子。”微生雾托住一片冰凉的雪片,眸光已被这满天的飞雪带到了极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