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正宫极恶 > 南北之争卷 170 不堪回首(粉红60加更)全文阅读

昏暗的灯光,摇摆的床帐,透出女人难以忍耐的暧昧呻吟,懂事的人会立刻听出那是什么。懵懂到了现场的她却不知,只是打心底里透出一股惊人的沁凉来,似乎已经嗅到悲剧的不祥味道,就那么怔怔地站在帘幕后面,双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颤抖的手指拨开眼前那一层帘幕,透过之间缝隙看过去。

一阵风轻轻地吹过来,将大床上的帐子吹开,显出内里那……一幕春光,那是多么叫人震惊恐惧的一副画面啊,刹那惊得呼吸都停住了,瞪大眼睛看过去,正被压在身下的那个人,他微闭的双眸,略见潮红的面色,一张举世无双的容颜,她死也忘不了,那也正是噩梦的根源所在。

眼睛迅速地变成了血红色,脑中嗡地一片,似乎失去了所有意识,模糊,世界都变得模糊。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怒吼声,惊呼声,惨叫声,叫的那么凄厉恐怖,她毕生都没有听过那种已经不似人声而宛如野兽陌路的嚎叫,眼前,诡异绮丽,血雨如桃花似的从天降落,推倒的桌面,撕烂的帐帘,熊熊燃烧的火光,某人绝望的身影,再就是……醒来后,一柄握在了手里,满是鲜血甚至还沾着其他可疑物体的,长刀。

想扔掉,却仿佛已经粘在了手心里,而手上,半条手臂,全是濡湿的鲜血,滴滴答答,甚至顺着自己的手在向下流淌。

浑身压抑不住的不停颤抖着,双脚一软,跌倒地上,却赫然又发现,所站的地方,竟是浓浓血泊,自脚底下蔓延开去,烛光照耀下,鲜血泛着暗红色的幽光,散发着能叫人晕厥的腥气。

“啊……”小楼惊呼一声,自噩梦中醒来。

“殿下,殿下!”眼前,从模糊变清晰的,是奉珠跟明盏的脸。这让小楼觉得微微镇定,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眼里发出了近似于嘶哑的声音,明盏立刻抽身回去,奉珠将小楼扶起来,担忧望着她,问道:“殿下,您做噩梦了吗?叫的好大声。”

小楼呆了呆,是噩梦吗?那这是世界上最为真实的噩梦了吧,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忙忙低头,摊开双手,看了过去。

手上,干干净净,白皙的掌心,一点儿的污渍都没有。

小楼怔住,旋即轻轻地吐了口气,额头上有什么轻轻擦了过来,小楼一惊,抬眼去看,却见是奉珠手里握着一块帕子,正在轻轻地替她擦拭额头。

“殿下,”奉珠望着她,双眉微皱,十分担心,“你出了好多汗。”

小楼望着帕子上的那一片湿湿的,兀自呆呆,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这次第,明盏自后面上前来,手中捧着一盏热热的茶,说道:“殿下,喝口热茶润润。”

小楼感激看她一眼,欠身过去,明盏将茶杯凑上她的唇,小楼轻轻喝了一口,这才缓过劲来,示意明盏将茶撤掉,这才说道:“我……我做噩梦了吗?”

奉珠跟明盏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她,齐齐点了点头。

小楼想了想,迟疑的问:“那我有没有说什么……呃,梦话?”

“这倒没有,”奉珠说道,“只不过,殿下好像很害怕,一直在叫‘不不’什么的……”

小楼心头一颤,低头仍旧去看自己的手,明盏看她神情依旧是惶然不安,忍不住小声问道:“殿下,你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御医来?”

“不用了,”小楼摇了摇头,说,“天亮了未曾?”

奉珠替她将滑落手腕以下的衫子向上拉了拉,边说:“回殿下,再过一刻钟就天明了。”

“哦。”小楼答应一声,茫然若失,手轻轻地安抚在胸口,兀自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人说是做噩梦的人都是幸福的,因为毕竟有醒来的时候,所以她该觉得庆幸了?可在黎明将来的这一刻,居然做了这样一个噩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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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亮的时候,辅政国师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客一身宛若魏晋名士般的风度淡然,自轿子内缓步走出,迎着东方升起的第一缕阳光,那原本清雅的一张脸,沐浴着金色的光芒,双眸流转之间的仪态非凡,竟隐隐让人有不敢仰视的感觉。

侍卫们急忙进内回报。

金紫耀听闻有位“苏”姓客人前来的时候,人正坐在厅中用茶,他向来是个晚睡早起的人物,寻常人此刻还在困睡,他已经少少用了早餐,正在小憩之时。

命人传那访客进门,金紫耀顿了顿足,向前厅而去。

正略略坐定,门口有衣影一闪,那人的熟悉身影,果然出现眼前。金紫耀双眸迷离望着来人,恍然觉得他的身上……似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嘴角不由地微微了然一勾。

“参见国师大人。”微微躬身,那人依旧是如此的温文有礼。

金紫耀手搭在旁边的桌面上,淡淡地说:“苏楼主不必多礼,如此早便上门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苏怀南的头微微地低着,并不同金紫耀目光相对,好看的眉形静静地舒展着,双眸低垂,只说道:“国师大人猜得对,这次前来打扰国师,的确是有一件要事的。”

金紫耀面无表情地,仍旧盯着苏怀南,问道:“哦,是什么事?”

苏怀南双眸一抬,两人目光相对,周遭静寂无声,在这绝早的清晨中,两个人都将彼此近距离看个清清楚楚。

“想……向国师大人要一个人。”苏怀南对上那双叫人惊骇畏惧的金色眸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清晨清冷的气息,衬得这话语的声也冷清三分,传到了金紫耀耳中。

那张绝丽容颜上掠过一丝浅笑,拢在袖中的手握紧,又微微张开,仍旧问道:“苏楼主所要,是什么人?”

苏怀南面静如水,说道:“国师大人还记得么,先前国师大人邀请我去看了一盆花。”

金紫耀目光转动,略有些懒洋洋地说:“唔,好似……倒是有这么回事的。”

苏怀南说道:“国师大人,这天底下,能在神风之地种活那盆‘冰影流川’的,除了在下,便只有一个人。国师大人也是知道的吧。”

金紫耀唇角笑容依旧浅浅的,却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不停地扫向苏怀南,似在沉吟。

当日,金紫耀在拢翠袖中发现了小楼的蛛丝马迹,邀请苏怀南入府,后花园之中,请他见了一盆不知名的花,苏怀南一见便神色异样,只不过当时两人都各怀心事,并未说透其中关窍而已。

苏怀南见金紫耀不语,说道:“国师大人,昔日我自被禁步之地逃出,剩下‘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向来多谢国师大人照顾着‘他’,只是现在,还请国师大人将‘他’交还给我。”

金紫耀听苏怀南说完,才慢慢开口,问道:“苏楼主这么说,是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拘泥于拢翠袖之主的身份,也不想再隐藏行迹……嗯,是下定了决心了?”

苏怀南垂了眸子,静静说道:“国师大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请国师大人成全。”

金紫耀点了点头,说道:“成全么……好说,只不过……”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容,双眸目光如电,望向苏怀南面上,说道,“苏楼主……哦,不,是梅南苏夜,王子殿下,既然你自己寻上门来,那本国师少不得要问一问,前日鹤嘴关失守的事情,听说卢飞惊跟王子殿下的交情不错啊?”

苏怀南听他句句刺心,说的都是要害,但他前来之时,已经做好足够心理准备,当下泰然自若地回答:“国师大人,国师所说的那人,应该是出身南安的……不过那也已经是陈年旧事,不堪重提,至于鹤嘴关失守,内情如何……我的确不甚知晓。”

金紫耀似乎也对他的回答不觉得意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怀南,——梅南苏夜,说道:“是么?本国师还以为是有人指使那卢飞惊不战而退呢。难道说跟梅南殿下没有丝毫关系?”

苏怀南轻轻摇了摇头,说:“这番前来,只是恳请国师成全。”

金紫耀脸上的笑逐渐地变得冷峭,说道:“你打的主意倒是不错……可是这人么,本国师却并不打算放。”

苏怀南双眉一振,皱眉唤道:“国师大人……”

金紫耀“哈”地轻笑,缓慢起身,背负双手,踱步向前,说道:“梅南殿下,外表翩然清雅如神人,而心中关于尘世的算计却是一点都不少,你这边来对本国师苦苦哀求,私底下怕是早派了人手去救那人了吧?”

苏怀南目光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金紫耀继续说道:“可是殿下你可曾想过,我是不是早料到你会前来要人,为防放虎归山,失了算计,是不是会事先将那人转移另外地方,又或者,干脆杀了以绝后患……”他声音动听,这番话说起来倒是丝毫不显阴沉。

然而苏怀南肩头微抖,业已说不出话来。金紫耀嘴角带一丝冷酷笑意,走到阶边上,俯视着身前之人,见他双睫微微颤抖,带些脆弱之意,偏偏嘴角倔强,眉间高贵,不改分毫,不由地心头生出无限憎恨来,伸出手,用力捏住苏怀南的下巴,逼他抬头同自己对视。

苏怀南被迫昂头看向金紫耀,却见对方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无尽憎恶跟杀机一般的,狠狠地盯着自己。

金紫耀微微俯身低头,居高临下,打量着眼前这人容色,慢慢开口说道:“殿下为何不说话?还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无话可说?其实殿下大可不必这么委曲求全的,我知道,殿下的手中尚握着一枚王牌,殿下你此刻不拿出来,还等什么时候,或者你是担心,就算拿出了也没有用,又或者是怕本国师……”

苏怀南回看着金紫耀,任凭他的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逐渐用力。他压着那股痛,依然的不露声色,听金紫耀说到这里,才忽地张口,说道:“不是。”

金紫耀手一松,双眼眯起,微微一笑,问:“不是?”

苏怀南无法动弹,却坦然说道:“国师大人这么说,想必知道……她……已经将天章龙纹令送给了我。”

金紫耀眸光之中杀机大动,冷笑说:“叫的这么亲昵,怎么,要用出来了么,要知道……见令如见她本人,连本国师也要下跪请安啊,哈,哈哈。”

他笑的那样古怪。

苏怀南闭了闭双眸,才平静地说道:“国师大人,你、……是在嫉妒吗?”

金紫耀手一颤,看着眼前这张淡泊的脸,实在可恶,生命就捏在他的手中,居然还敢口出不逊……

他略略靠近了他,皱着眉轻轻地问:“你,说什么?”

苏怀南顿了顿,睁开眼睛同他对视,说道:“在这之前,我的心中对于国师大人是怀着相当怨恨的,只不过,我发现国师大人你也不过是跟我一样罢了……”

“哈……”金紫耀冷笑一声,不言不语,只冷冷看着他。

苏怀南说道:“想爱又不能的滋味,是十分难受吧,我在拢翠袖中守她两年之久,国师大人的期盼跟等待定是比我更久,这种心情,我很明白。但是天不从人愿,又奈何?再辛苦再痛苦,又能如何。不……或许,我说错了。”

金紫耀双眼不眨,仍旧如刀一样看着苏怀南,嘴里问道:“什么意思?”

苏怀南说道:“她将天章龙纹令给了我,我自是该欢喜的,毕竟天章龙纹非同小可,如国师大人所说,见令如见了她的人,可是,谁能知道?她之所以给我这个,是因为我在她的心目之中,并非是最亲的人,因为她已经将最不能给别人的东西,给了国师大人。”

金紫耀的心一跳,缓慢地开口:“说的你好似知道什么一样,那你指的,是什么?”

苏怀南对上他的金色眸子,淡淡说道:“心。她的心。”

天章龙纹令是可以取代的,可是这世间有一样东西她早给了他,并且无法取代。

金紫耀的手轻轻地抖了抖,片刻,在苏怀南的下巴上轻轻擦过,才仿佛不经意一样微微一笑,说道:“胡说八道,不过,这样看了许久,你……果然是有几分诱人资本的。”如调戏一般的言语。他撤手回去,蓦地转身,不再言语。

苏怀南心头微叹,眼中却不由地酸酸的,说出自己心底不想承认的真实,是何等的难受,连骗骗自己的机会都不能留,是何等的委屈。只是此刻不是发泄的时候,为了那人,也只好忍着。过了片刻,苏怀南才说:“我不拿天章龙纹令出来,是对她的尊重,同时也是对于国师你的尊重。请国师成全,将那个人,送还给我,他对神风,并无威胁。”

金紫耀望着厅堂中央挂着的那一副字画,良久不语,苏怀南说完之后,厅内一片寂静,金紫耀才慢慢地说:“是,他对神风,的确没有威胁,那殿下你呢?”

苏怀南一怔,旋即咬了咬牙,说道:“国师大人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将天章龙纹令交出来。”

背对着他的金紫耀,面上微微动容,却说:“这么大方……只不过殿下你愿意交出,本国师还未必敢要,这样吧……”他略略沉吟,说道,“我同殿下你约法三章,这天章龙纹,以后在本国师面前,只能用三次,殿下你觉得如何?”

苏怀南想了想,立刻说道:“就如国师所说。”

金紫耀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又叹说道:“……放虎归山,终究是极为不智的选择啊。”

苏怀南知道他此刻正在思考要如何做,站在原地静静等候,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心底一沉。

而金紫耀却忽地又粲然一笑,说:“可是,我忽然想看看,以殿下你之力,究竟会做到何种程度。”

苏怀南心头颤抖,自无限绝望黑暗里,眼前依稀闪过一道光来,金紫耀却转过身来,金色眸子看向他,笑道:“只是殿下,想要本国师放人,难道这就是求人的态度吗?”

那动听的声音,仿佛是仙音教导,苏怀南如斯聪明,怎会不知他的意思??

清净的双眸几番闪烁,对上金紫耀戏谑般的眼神,苏怀南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双拳在腰间一握,腰身一摆,长腿微曲,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猛地便向着金紫耀脚下跪倒了下去,垂了眸子,嘴里沉沉说道:“请国师大人,成全。”

金紫耀望着跪倒在了面前的男人,看了许久,金眸一闪,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朗朗,才又说道:“苏夜殿下,你这一跪可值得很了,换回了心头的人,也换回了你南安未来天下,好,很好!”虽然是笑,却含着无限慷慨傲然之意。

这广袤天下,邀谁入樽?万里江山,共哪个搏手?若是只步青主一个对头,未免无趣……再多一个,又如何?

苏怀南跪在地上,听着金紫耀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眼前刹那光明起来,心潮起伏不已,只好忍着,而眼前,那男人猛地转过身去,大袖向后一拂,挺身冷冷喝道:“这一次本国师放人,一来是看在天章龙纹令的面子上,切记,苏夜殿下你已经用去了一次机会!另外,你起先不拿龙纹令来压我,是给我三分颜面,我便给你一条生路也无妨!”

苏怀南心头松了口气,那人却又说道:“你的请求,本国师许了,快快离开吧,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苏怀南平举双手,静静说道:“多谢,国师。”

蓦地起身来,转过身,袍袖飘舞,人已经出了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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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之殿内,小楼起身,心底终究记挂一事,洗漱完毕之后,便出了殿门。

奉珠明盏默默跟随背后,先前问她去哪里,小楼只是不说。如此走了许久,小楼才开口问道:“昔日的玉波宫,现在如何了?可有谁人入住?”

奉珠跟明盏听了“玉波宫”三个字,不约而同地抖了抖,两个人的脸上露出恐惧神色,片刻,奉珠才问:“谁还敢住哪里啊?”又迟疑问,“那个……殿下怎么又提起那个来了?”

小楼皱了皱眉,回头看她。向来是伶牙俐齿的奉珠此刻却忽地沉默起来,似乎有意回避。明盏见状,在一边说道:“殿下,那玉波宫……已经是宫中的废地,好久都不曾有人住过了,殿下你难道是想去哪里?”

她虽然有些沉默寡言,可是心思却转动的极快,见小楼一直在这花园中徘徊,似乎在犹豫什么,一开口不问别的,先问这个,心头已经有了数,是以这么问。

奉珠听了这句话,反应过来,顿时大大吃惊,猛地叫出声来,问道:“啊!殿下你难道打算要去玉波宫?可万万使不得啊,那里一直闹鬼的!”

小楼一惊,急忙问道:“什么?”

奉珠心直口快,说话又急,明盏在一边拉扯都不管用,见她终于嚷嚷了出来,脸上带一丝无奈。奉珠说完了之后,对上小楼惊讶的神色,才觉得说错话了,讪讪地只顾央求说:“殿下,殿下,我们不去哪里好不好,总之,那里很可怕呢。”

小楼看她一眼,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又看旁边垂着头的明盏,才问:“明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盏本是躲着,不想说话的,可是小楼偏不放过她,她愁眉苦脸地抬起头来,看了小楼一眼,才慢慢地说:“殿下既然问,奴婢少不得据实相告了……自从那天,嗯,殿下在玉波宫出现后便失踪了,皇姨又……嗯,身故,那玉波宫无主,后来经历一场大火,便时常不安静,有内监宫人不小心误入,还被吓疯了一个,总说有鬼有鬼,深夜更是可怖,会有古怪声音传出,不知不觉就成了宫中废地,人人叹而色变……”

她心思有些细腻,不似奉珠一样没有城府。说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只是一笔带过,饶是如此,却仍旧发现在说这句的时候,小楼脸上掠过的不自在神色。

明盏心头一动,想到:“殿下是在那场大变之后才失踪了的,昨夜又恰巧做了噩梦,今日便想到这里来,难道是跟这个有关……”

心底的担忧更加重了三分,不停地转头四处看,想找个过路的内监或者宫人传信。

小楼呆了一会儿,才下了决心似的说:“本宫是想去那里看看的。”

奉珠浑身大抖,即刻大叫一声:“殿下,不要去,好可怕的!我上次一不小心靠近了那里几分,回去风华之殿后大病了一场!”

连向来近身的明盏也跟着说:“这是真的,殿下,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小楼眨了眨眼睛,说:“也罢,你们两个若是害怕,就先回去吧,本宫一个人走走看。”

“那怎么成?”奉珠叫的越发大声,“殿下一个人去岂不是更危险?”她虽然胆小,却很很忠心。明盏见状,也慢慢地说:“既然殿下执意要去,那就多带几个人吧?”

小楼见她提议,摇了摇头,说:“还是不用那么多人跟着了。”

奉珠吓得浑身发抖,可是打死也不想离开小楼,明盏叹了口气,知道公主殿下做的决定是无人能改变的,只好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跟奉珠跟着殿下好了。”

小楼答应。明盏这才转过身,对身后跟着的内监跟宫人说:“殿下要自己走走,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暂时先回风华殿吧。”

说着,又冲旁边站着的那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是明盏带出来的,惯常知道她的心意,方才听她再三拦阻,就明白了几分,见明盏这般情态,顿时冲她点了点头表示领会。明盏这才放了心,转过身来,同奉珠一起陪着小楼向前方而去。

虽然是清晨,正是太阳升起,阳气大盛的时候,然而越过了御花园,越是向着玉波宫的方向而去,越觉得一阵阵的阴冷,奉珠的双脚发软,几乎走不动路,明盏偷偷搀着她的胳膊,跟在小楼身后,一步步靠近那废弃宫殿。

“呀,呀……”不知哪里传来如乌鸦嘶鸣的声音,然而眼前,荒草凄然,干枯的花树张开枝桠向天,扭曲幻化出古怪的姿态,却看不到有任何生物的影子。

奉珠抖了抖,问:“那是什么在叫?”

明盏强自镇定,安慰说:“大概是乌鸦吧,别怕。”

“可是都没有看到……”

“定是躲在草丛中呢。”

小楼听她们两个在身后议论,脚步不停,向前走去,眼前熟悉的宫殿赫然在目,前殿门的大柱子有些乌黑颜色,想必是因为那场传说中的大火烧烤所致……殿门前的草长的很疯,高的已经过了人的腰间,小楼拨开草丛向前走去,奉珠跟明盏跌跌撞撞跟在身后。

踏步进了殿门,一股冷风幽幽然吹过,已经被风吹的酥脆了的帘幕随着这阵风飘起,有的地方碎裂,便随风飞过,看起来仿佛是个幽灵刮过似的,幸亏是早上,若是晚上前来,肯定会被吓昏过去不可。

风呼呼地刮过,弄得三个人浑身发凉,这宫殿经久不见人来,更显得凉意沁人,十分的不舒服,奉珠哆哆嗦嗦地说:“殿下,殿下…看够了吧…我们……离开吧?”

明盏的心也砰砰乱跳,却坚持着不停地打量周围,警惕地注视每个角落。

小楼却仿佛没有听到奉珠的话,自顾自迈步向前而去,奉珠一个没跟上,望见小楼的身子即将转过那结着蛛网的破烂帘幕,人忍不住害怕起来,大声叫道:“殿下!”声音惶惶地,在大殿内回响不断,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明盏说道:“我们快快跟上。”奉珠急忙向前跑去,人刚走过那随风飘摇的帘幕底下,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落下,向着奉珠头顶罩过去,奉珠本就紧张万分,忽然眼前一黑,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落在身上,有的还顺着自己的脖子滑了进衣裳里面去,顿时惨叫一声,双手挣扎了一会,身子跌落地上,一动不动。

明盏见状,也吓了一跳,急忙扑过去将她扶起来,扯去她脸上盖着的那破碎落下的大帐子,望见奉珠双眸紧闭,已经昏了过去,分明只是个破布而已,居然就被吓昏了,她心底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好不容易地将奉珠拖了起来,眼前早就不见了小楼的影子,不由地大急,扬声叫,也不见回应。

小楼拐过那熟悉的走廊,自顾自向着内堂而去,一步靠近,脑中自有一幕熟悉场景也冒了出来,眼前,破败的亭台楼阁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么鲜活的场景,隐隐听到宫人的笑声在耳畔出现,绿树,红花,华丽的帘幕,死而复生一般,都自眼前徐徐蔓延展开。

记忆之中,光波影动,那个活泼的小人儿劈开光影出现,她一路前来,只听到夏日的蝉声连天,周围连个人影都无,她有些惊讶,自言自语说:“皇姨叫我来做什么啊?怎么周围也没个人伺候着?”

忽然转念又想:“还叫我不要带人前来,难道……是有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么?”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兴冲冲地向前走去。

心头一痛,小楼停了步子,抬眼向前看,似乎看到那个一无所知的人,正傻乎乎地急速迈步向前冲去。

心底有个声音,也在隐隐地呼唤:“不,不要去,不要去啊!那里不能去啊!”

可是,那个人却偏偏听不见,兴高采烈地转弯过去了。

小楼急忙迈步,顺着那熟悉的回廊,不由自主地追随上去。

那个娇小的身影转了几转,终于到了内寝宫的地方,她站定了脚步,鼻翼掀动,疑惑地自语:“奇怪,皇姨的殿内这是什么香啊……好生古怪的味道,我竟没有见识过的。”

小楼捂住胸口,眼前是空荡荡的内寝宫殿,别说是香气,到处弥漫的只有破败腐烂的味道,还有被火烧过之后那特殊的气息,然而小楼却仿佛又嗅到了那日自己嗅过的那种香味,那香味扑鼻而来,沁入心肺,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微微躬身,伸着脖子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头一抬,似乎看到那个光影中的小人儿,脸上带着期盼,向前一步,说:“这大白天的,把个帘子遮的这么严密做什么呢?嘿,好笑,难道藏着什么好看的。”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来,掀向那垂垂落地的帘子上去。

小楼脸上带痛苦之色,双眉蹙起,眼中盈盈地似有泪光出现,哀声说道:“别……不要去,不要去啊!”

时光流转,昔日发生的一幕,如今竟如此鲜明又在眼前,那个昔日的自己,还不曾受伤的自己,如此的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却不知道,只要她的手伸出去,便等同于一步踏入了无底深渊,戳破了所有昔日的甜美梦幻,直面那血淋淋不堪的场景。

何其残忍,她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要再作出同样的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耳畔,响起了细细的熟悉的呻吟声,女子的呻吟,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

“好人……你就成全了我……”

“乖,乖乖的……”

“嗯……啊……”

如魔障侵袭,如妖物降临,小楼惊慌抬头四处看,大殿内都是这个声音,挥之不去,紧紧跟随。她能感觉,这是真正存在的声音,而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那个跟自己近在咫尺的人影,也同样听到了这种暧昧叫声,小小的脸上露出了惊讶震惊的神色。

小楼想离开,不想再看这一幕,人世间最痛楚的事情,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不堪的伤口再次生生地将那结痂的疤痕绽裂开来,那种痛,无法形容,几欲折磨的人昏厥。而小楼却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昔日的人儿,伸手,疑惑地将遮在眼前的重幔给揭开来。

一前,一后,似是跨越时空的两个自己,一个虚幻,一个真实,相同的只有那已经铭刻入骨不能磨灭的痛感。

她们一起,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那被掀开的帘幕背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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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动听而清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殿下!”

“殿下!”

“殿下!”

第一声声音响起之后,玉波殿内仿佛都是这个动人心魄的声音,层层叠叠,四面八方,清醒而来,而随着这声音响起,眼前所有闪烁的场景,都被击的破碎,化作无形的光波,片片落地。

小楼直直看向眼前,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肉横飞,没有跌落地上的兵刃,没有谁破碎了的心,跟摇摇欲坠的身影。

眼前,摇摇欲坠的只是那已经剩下了一角的帐幔,落满了尘灰的头顶雕梁画柱,失却了昔日嚣张华丽的颜色,仿佛是饱经沧桑的病者,在诉说昔日哀伤疼痛。

那人上前来,再唤:“殿下。”声音自最初的威严焦急,变得温柔起来。

小楼转过身来,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是,是……你。”

她闭了闭眼睛,眼泪不知不觉不由自主地就跌落出来。

金紫耀上前,举手,轻轻地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痕,沉声静静地又说:“这里不宜久留,我带殿下出去。”

小楼无法反驳,金紫耀伸手轻轻地抱上她的腰间,小楼身子一抖,忽地说:“等一下。”

金紫耀微微一怔,小楼扭过头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金紫耀犹豫片刻,才又出声:“殿下……”

小楼“嘘”地轻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金紫耀停了声音,略有些担忧的看她,小楼问:“你……有没有听到?谁在叫……”

金紫耀皱眉,环顾一下周围,并无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手在小楼腰间一揽,说道:“此地不祥,我还是带你先出去吧。”

小楼听不到其他声响,有些茫然,也不否认,金紫耀望着她有些呆呆的面色,心头一痛。抱紧了她的身子,纵身向着殿外闪身而去。

再出玉波殿,仿佛隔世。

温暖的阳光照遍全身,小楼缩在金紫耀的怀中,抬头看向天上。

“太阳出来了啊。”喃喃地说。

金紫耀看了看荒草丛生的周围,答应一声,便要再走。

“紫耀哥哥,”小楼忽地叫道。

金紫耀停住步子,看向她面上。

“紫耀哥哥,”小楼望着他,嘴唇动了动,“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

金紫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眼睛,这黑色的眼睛,带着水光,却有一种叫人心悸的灵动,太过飘渺,叫人不安。

“是什么?”金紫耀问。

小楼垂了眸子,说道:“紫耀哥哥,神威王爷在今晨已经派人将射日之弓送到皇宫内,钦天监选了两日后的吉日行大婚礼,诸葛军师已经着手准备。”

金紫耀只觉得眼前的光顿时化成了团团的光芒,在眼前闪烁飞舞,景物都变得模糊,看不清楚,只有她无情的声音,还在耳边清清楚楚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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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昨夜不是说好了……”

“我骗你的。”

“你……骗我?”

“是……”

的确是骗他的,当初去而复返金阁殿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的心中始终没有动摇过离去的决心,他的确是可以灭掉大秦十万雄兵甚至兵挥秦天,但她是神风的御公主,若是这一场战乱开启那就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她生来就有担起这一切的责任。她只是奢侈地想在最后的时候成全他一次也成全自己。

他似哭似笑,傻傻站在她的跟前。

小楼她只跟他不到一臂之遥,可随着这几句对白,她仿佛刹那间顺水而去,荒废宫殿内的凄凄乱草都成了应景,宛如那句古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们两个,就站在这寂静的废殿之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再先开口说话,要说的话太多,怎么也说不完,可是伤人的话也太多,多说一句就多一句的错。

清冷的晨风吹过,扬起了满园的花絮飘飘,飞扬在两人头顶,身遭左右,彼此之间,翩然如雪从天而降。

遮了他的眼,也遮了她的,将两个人之间这短短的距离,似划出了一道浩然长河,河水滔滔,浪潮汹涌,他在河的这边无舟无楫,无帆无桨,无法涉水而上,她在河的那头只能遥遥相望,任凭眼中的泪变成河水,才能到他的身畔稍作流连停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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