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我才不要。”他将羊皮纸揉成一团,“我没有杀刑官尼斯洛克,我是无辜的。”
“别生气,班德先生。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还有的选择。”摩摩尔仿佛早料到他有这样的情绪波动,忙安抚道,他再度推开另一边的圆形印鉴,将另一份羊皮纸拿出,递给艾肯。“如果你不想接受上面那份条款,那就只能接受这份了。”
艾肯没有接过那张纸,他相信结果都是相同的,他最终无法离开这里。所以他开始想到了自杀。很不幸,绝望和恐惧又让他产生了这个念头,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囚室,不想再经历狱卒凶狠的鞭击,他痛恨那个将他推入这里的人,痛恨夺走他一切美好愿望的现实。他想到死,死亡是一种慰藉,可以从中得到廉价安慰的地方。只有死神的驾临才可以结束一切忧愁,一切痛苦。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陷入死亡所伴生出的机会,他等不及投入那个怀抱,即使是厚重腐朽的泥沼,至少也能在短暂的窒息后引导出真正的安宁。
“我可以走了吗?”艾肯面无表情答道,他发现有了这种认知后突然轻松了很多,似乎所有事情都与自己没有半分瓜葛,他已经给自己架设了一份绝佳的道路。
“我还是建议你看看第二份文书,在这个申扬公正的地方,任何人都该对自己对别人负上一点责任。作为掌权者,我们也要将公正送达到每一个犯人手中。”大执事官摩摩尔如此宣称。
艾肯只是笑笑,“这有分别吗?公正和公理无非就是你们掌权者的游戏筹码,我们玩不起。”他转身就要离开。
“很好,那我就默认对你行使第二项决议了,班德先生。”摩摩尔邪邪地笑了笑。
艾肯不理会,走出门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监牢的,直到厚重铁门因关闭发出的巨大轰鸣才将他拉回现实。
他回到那个刻有文字的墙角,轻柔地触摸上面的字。他想起很多,想起一路走来的磕磕绊绊,想起特瑞冰冷的目光,有一度,他甚至还想到了那个不负责的父亲。温热的液体在眼眶中堆积,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他明白,自己内心中最坚硬的部位已经被命运击穿,他没有能力抗争,没有地方申诉,公正之名在这里已经化作致命的枷锁,将善与恶之间的差距模糊。
他和那个不幸的老人命运相同,都是标榜公正的塞伊斯堡里可悲的灵魂。此时,那个老人已经完全湮没在这条道路的远方,而他的后继者却在此时失去了生存的勇气。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八百年和七千年,两者的差距如此巨大,却有着截然相反的结局,或许自己真的太过渺小,太不成熟了。艾肯起身,他好想再看看老人新的记录,或许能给自己一些新的启发。他沿着那条廊间通道往里走,手掌贴合在廊壁上,一点点搜寻先人的温度。
刻痕在他走了几百米后出现,他欣喜异常。转身等待监牢的重树。黑森森的走廊顷刻间敞亮,伴随着脚下些许震动,监狱的外在面拼接完整。
“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今天精神总算好了一点,我决定在走廊上走走,顺便可以想一些事情。今早,刑官摩摩尔来找我,他本想问我一些空间方面的问题,言谈中,我看见了他目光中有意隐藏的东西,那份忧郁和哀伤像极了我认识的某个人,我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当初的我为什么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人类的妒忌,贪婪根本就是造物主有意给予的特质,用以区分凡人和神之间的界限。一想到这里我便无法硬起心肠加以怪罪,他们是我的亲人。我于心不忍,但不忍也有界限,难道真要等到七千多年后才能释怀吗?不知道再过七千年,我是否还能记起那个地方,赫灵顿。”
最后一行字激起艾肯诸多回忆,他深怕自己看错了,又再度读了一便。赫灵顿,真的是赫灵顿。如果这个老人和赫灵顿有着渊源,莫非他就是那个被四大家族禁锢的约瑟海姆?艾肯再度回忆某人曾经向他提及的历史,以及时间上的匹配,他确信,这个老人就是六百多年前被迫害的黎明君主门徒,约瑟海姆。因为这个界域的特殊性,当外面的四大家族已经在时光洪流中经过数代传承,但在这里,生命被定格,所以这个约瑟海姆依旧活着,没有老死。可当初竖琴手的四大家族为什么要设计这样残忍的陷阱来禁锢这个人呢,中间还存在着什么样的故事?
铁门洞开,进来的是狱卒卡莫斯。艾肯一看见他就头皮发麻,总会不自然地想到他的那条肮脏的腰带,全身尚未愈合的伤口仿佛被唤醒一般,同时绽放着灼热。他发誓,只要这个半兽人再向他挥舞鞭子,他就和他拼了,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打不过也得打。
但这回,这个丑陋的兽人却格外安静,手里端着一个餐盘。看起来小心翼翼的。
“你又想干嘛?”艾肯没好气地说。那怪物邪恶地笑笑,放下东西就出去了,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艾肯顷刻间放松紧绷的神经,长吁一口气。同时他也被卡莫斯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午餐还是老样子,几片干面包,腌鱼外加一小瓶清水。艾肯没有胃口,到不是因为刚才有关自杀的想法,而是一个新的决定在他脑海中升腾。他拿起那瓶水,再度进入走廊。
这回他加快速度奔跑,仔细寻找着墙上的字,他期盼着能在这条时光走廊中找到约瑟海姆新的讯息。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了,他在走廊中不知前进了多少距离,却始终没见到新的日记。不安悄悄燃起,他开始害怕,不知道这个老人是否还活着,毕竟长久的精神压抑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崩溃的一天,他不愿意相信这个老人会选择极端的方式。
他一次次地进去,一次次失望,约瑟海姆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或许他逃出这里了,艾肯不禁欣喜地设想,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兴奋,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雀跃。他累倒在床头呼着粗气,随着呼吸频率加快,他隐约感到有些不同,他正要坐起,撕裂般的疼痛如山呼海啸般涌来,刚开始是间歇性的头疼,到后来那种痛感变得越来越剧烈,并向着全身蔓延,仿佛脑袋中长出千千万万个锐利的刀片,沿着血脉路径流向全身各处。他用力抓住木床的框架,抵抗这份痛楚,指甲因为用力而破裂,裂口涌出屡屡鲜血一滴滴流淌。他从床上跌下,本能驱使着他爬到门边求救,但声音仿佛被封锁在了喉管中,无法吐出一个字。整个牢房在他的双眼中晃动,渐行渐远,白色的雾气遮挡着感官,到处都是混混沌沌,宛如死者国度。
他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床边是狱卒留下的食物和水,艾肯口干舌燥,于是端起水瓶一阵猛喝。自从在赫灵顿堡遇到那个恐怖的疯子,身形变小,就一直拥有7岁孩童般的健康身体,连以往的夜间发热症都不药而愈了,而现在却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居然会有这样的苦楚,宛若濒死。
他苦笑着坐起,却看见墙上因发病而留下的指痕,一道一道,鲜血淋漓。而就在那短暂一瞥中,他竟看见了令自己头皮发麻的一幕,他深怕自己看错了,还有意凑近端详。
脑袋里嗡一声,他几乎从床上摔下。
墙上多出了一行字,而且字迹清晰。
写着:
“你受伤了?”
虽然艾肯一向比较理性,但换做别人估计也会吃惊不小。
只有四个字,但产生的能量足可踏天掘地。他怀疑是自己昏迷中某个进来过的人留下的字。但只要细细一想,就会马上排除这种论断。这四个字和上面的一排文字笔迹相同,不是他还有谁。
但是,这又怎么解释呢,难道这个老人进来过?通过这个走廊进来的吗?
“你还在吗?”艾肯试着在那行字下面刻上新的句子。
等待。
没过多久,墙体上新的刻纹出现了。
“我就在这里,看起来我的后来者也窥破了这个空间的奥秘。”
“我知道你的存在,先生,一直追寻着你的脚步,你是谁?你认识约瑟海姆吗?”艾肯连忙问,兴奋之心难以表述,这是他一个多月来第一次享受欣喜和振奋,他终于在压抑中找到了能说话的人。
久久没有回应,那个老人或许在思考某些问题,又或是警觉性地沉默。于是艾肯继续加了一句:
“我没有恶意,请相信我。”
“我想邀你做个验证,和恶意无关,是否相陪?”刻纹再度涌现。
“愿意。”艾肯赞同。
他依照提示走进这条黑色的走廊,只是此刻内心中铺满惊喜,因为他明白,在走廊中看不见另一面,有个同伴和他一样在为自由努力着。艾肯足尖轻点,模仿起成年人的跨度在走廊上迈进,每跨一步他都喊出相应的计数,直到完成120步。之后,他双脚并立,缓缓转头。光亮在黑暗中燃起,监牢和以往一样,牢牢树立在周围。他连忙回到那片墙角。
“还能看见吗?”他急切地刻下这些字,然后焦急等待。
“可以了。”回应姗姗来迟。
“我们在同一个房间,对吗?”艾肯问他。
“可以这么理解,聪明的孩子。”
艾肯有些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年龄。对了,刻痕的力度。他很快想明白。于是他接着写:
“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监牢正好处于轨道的同一个节点,这样就出现了空间的重叠?”
“非常正确,你的智慧超越我的估计。但我们无法看见对方,毕竟我们处于不同的位面,所以我们近在咫尺却无缘得见。”老人刻地很慢,但还算及时。看着一行行全新的语句出现,当初的孤独感一扫而空。
“你是怎么进来的?先生,也是被莉莉丝塔上那个以太螺旋吸进来的吗?”
“你是赫灵顿的人?”
“只是炼金协会的小学徒而已。”
“那怎么会进来的?”
“被人迫害。”艾肯刻下这四个字。回忆一一涌现,在这方面他甚至不太愿意提及。
“四大家族为什么要害你,孩子,说实话我听听。”
“因为我破坏了那个结界。”
“什么?你真的能破坏那个防卫结界?怎么做到的?”
艾肯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他有关那片水晶的事情,“因为我拿到了‘禁瞳’,就是那个像水晶一样的东西。”
“小孩子不能撒谎,告诉我,你真的拿到‘禁瞳’了?那东西现在在哪?”艾肯看见这些字突然变得凌乱,和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看起来这个老人此刻非常激动。
“狱卒没有搜走,我还藏在身上。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用。”艾肯从鞋子里拿出那片水晶。
“孩子,你听好。绝对要收藏好这片水晶,不能让狱卒搜走。这东西非常重要。”
“接下来该怎么做?”艾肯问。
“我会试着界域融合,看看能不能将我们两个空间结合在一起。”
“动用魔法吗?”
“塞伊斯堡是禁魔监狱,魔法在这里不起作用,但你手中的东西却可以帮到我们,我待会会刻写下一些符文,你好好记下这些符文的书写方式,不能有任何偏差。”
没过多久,另一面墙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便出现老人刻下的几个怪异的符号。艾肯手指勾勾画画,在上面临摹,很快便记下了书写方法。
“我学会了,接下来呢?”
“将那片水晶略微突起的一面朝着手心,仔细看,那些细微的棱角并不明显。将光滑的一面朝上。”
艾肯照做。
“将这些符文轻轻写在水晶上,一定要按次序来,不得有任何偏差,做完这些后你就将‘禁瞳’放在地上,记住了吗?”老人指示。
“我明白了。”
艾肯怀着激动的心情着手绘制,书写符号的过程中,每完成一个符号,水晶的表面就会出现那个符文的闪光,在几次失败后他终于圆满写完了这些符号。微微波动的感觉在水晶的边缘愈演愈烈。他马上按照老人的提示,将水晶放在房间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禁瞳’和地面贴合的一刹那,艾肯只感觉眼前白光一晃,夺目的锥形光柱从水晶光滑的中心激射而出,呈现出下窄上宽的光照范围,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白光慢慢淡化,最后停定在合理的光度上。紧接着,环形的致密光线在水晶的边缘亮起,扩散,直到脱离水晶的外表面,在监牢的地面上扩散游移,然后缓缓爬上高墙以及最高的天顶。整个监房在光影中无声晃动,监牢淡淡的轮廓在天顶的四个角中缓缓游移,仿佛正被无形的手剥落下来。艾肯屏住呼吸,徜徉在这番异景之中。那轮廓在出现一连串的波动后,舒缓地张开,一点点向着实体墙壁靠近,直到完全契合。
当艾肯的视野重新回到水晶上时,他看见老人就坐在他的身旁,一脸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