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婢,女史大人说……”那宫女紧张的声音有些颤抖,继续道:“呃……娘娘喜欢桂花的香味,奴婢特来给娘娘折些回去插瓶。”
“哼,卫月宫里不是有桂花吗?怎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折?再说既然要折,为何白天不折,非要三更半夜里来折?”朱祐樘沉着脸说完,然后又冷扫她一眼道:“好大胆子,居然敢欺骗孤王。”
听朱祐樘这样问,那宫女反而心里一松,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因为娘娘喜欢丹桂,卫月宫里栽的却都是金桂。”顿了顿又道:“至于晚上折,因为丹桂夜里开的才好,白天折早了多是败的,而且也不香了。”
折桂花用得着像做贼一样,怕被人看到吗?
朱祐樘知道她在说谎,不过看样子再怎么问她也不会说实话。于是道:“你折吧!别让贵妃等着急了。”那宫女得令随便折了几枝,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事蹊跷,却怎么都猜不透有何玄机,看见那宫女走远,一直隐在暗处的王皇后这才影影卓卓的走了出来,两人互说了几句,一聊起来,都同意一见,便知外表柔弱的华阳郡主心机颇深。
今日再见,更是令王皇后刮目相看。
谁都想把日子过好点,华阳郡主是聪明人,在这深宫里知道抓住时机,知道保全自己。虽然自己不会在宫中久呆,但这宫闱深深,保不齐会被人算计。也好,反正多个人多条眼线,互相借力有何不可。
想罢王皇后笑道:“我一直都把你当自家的子侄一般看啊!咱们互相照拂,以后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之前朱祐樘心里没数,万万没想到,虽然明里暗里两人相互借力的地方也不少,但不曾想王皇后竟然如此好说话,此时有些激动不已的表态道:“娘娘,以后有什么你不好去说,去做的事,都交给我去办,我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王皇后微微一笑,客气道:“也没有什么要你办的事,深宫寂寞,时常来陪本宫说说话就好。”
朱祐樘自从和王皇后结盟,便三天两头的往她宫里跑,而且每次来都不空手,不是带补品,就是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儿。都说礼多人不怪,但就连王皇后也不得不承认,朱祐樘心思慎密,礼数周全,真的很讨人喜欢。
这里宫里朱祐樘开始抱紧皇后大腿不放,在宫外明月等人也没有闲着。
等几日后,明月连爬带滚的赶到临近的城镇里,才一进城,便看见一例送亲的队伍热闹无比,人数众多。
这送亲的队伍可谓是奢华不已,尽显大家风范,就连马儿也是经过惊心地装扮,看热闹的人唏嘘不已。
看着新郎倌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那马上的人可不就是小林。只是他今天装扮的格外华贵,掩去了他的武气,更添了几分贵重,周围的人看着更是忍不住啧啧称奇,都道是良缘天定、天作之合。
只见小林面带微笑,斯文有礼,不时向人群挥手致意。
明月这几天可能说是餐风露宿,要知道连日以来的大雨绵绵不休,她在那水雾袅袅的林子里早就迷了路,这日,天气终于放晴,她才好不容易才从那野林堆时爬出来,本是计划着要怎么找杨应宁等人,可是不曾想到一入城,便看到这样的画面。
一时之间明月只觉得惊的目瞪口呆,完全转不过来,这事是怎么闹出来的。
她那里知道此时的杨应宁正用无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的苍茫的暮光,对着屋里另一人说道:“我等不起了啊,说什么没机会看我倒霉,可我自己也知道,要不是今天小林站出来,我又不惜一切地要冲了出去,又得把那些墙头草都吓住了,说不定今天在牢里的人就是我了……我实在不想再看见自己人死在我面前了。”
此时一见,对方看身影,正是那个在夜里与杨应宁等人私谋的女郎,此时她除去了金妆,露出真容,居然是明月的故人——苏迎雪。
苏迎雪一时被震住了一般,刚开始听他说等不起,一时间还有些窃喜,只以为他终于清醒,没想到说来说去居然更是固执?
气的苏迎雪一扶案而起,厉声说道:“我倾尽心力帮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一句谢谢就打发了,你如今不听我的意见,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无关紧要的别人?”
“苏三姐姐,我知道……”杨应宁还待要解说几句。
苏迎雪一挥手止住了他的话,冷声说道:“你不要说了,你不知道,我苏三本来就是苏门的庶女,只因为嫡母不容,才落入风尘,可是我从来都不自轻自贱,我相信,以我的努力,终有一日,可以让苏家一门为当年对我和我娘所做所为后悔,今天我助你,绝不是只为了你的一句谢谢。”
知道这样的话不该说,可是她还是说了,看着杨应宁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同情与心疼的火焰一下子就熄灭了,她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她还是继续说道:“杨大人可真是爱民如子啊。知道这里万家重压削利百姓,便要上报朝堂,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殿下是什么处境?不过,既然您都迫不及待要去救民于水火之中了,就自己去写奏疏去吧,我见识浅薄,给您添乱了。”
杨应宁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有人不对劲了:“你又怎么了?”
苏迎雪一张脸直似结了冰:“您关心我干什么呀,赶紧去看望您的子民去了,就是不知道你下次重伤在路边的时候,你的子民会不会来救你。”
连续几次被人阴阳怪气地顶撞加嘲弄,再联想苏迎雪平日里嫌贫爱富,瞧不上这,瞧不上那的高傲,刚受过气的杨应宁忍不住火气噌噌往上窜:“百姓是天下的百姓,又不是我自己的。还是苏姑娘,把他们看成蝼蚁,认为他们就该一辈子被人践踏?他们的命就不值钱?”
苏迎雪听得这话,并未如杨应宁预料的那样暴跳如雷或是不听解释,却是一口承认了:“对,像那种升斗小民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本姑娘饿倒路边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来救过我。我只关心殿下能不能一朝成龙,助我回到苏门,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重重踩在足下。”说着苏迎雪,一脸不屑做口舌之争,无意识一般地伸手抚了抚自己散乱的发缀,然后摇摇头,静静地走了出去。
而此时在高头大马上正要去迎亲的小林急的脸色青白,指甲都刻进了马鞍的缝里,隐隐渗出血来,明月在人群中看着小林跟着迎亲的队伍缓缓向前。
此时的苏迎雪正在屋外院中不安地踱步,晃得一众人眼花也不敢说什么。
杨应宁面无表情地走过她身边,重重地坐在院中凉亭中的椅子上,伸手去够茶杯。明明都拿住了,不知道怎么了手一抖,茶杯摔到了地上,一声清响,四分五裂。
苏迎雪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跟着一跳:“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只见杨应宁睫毛深处一对眼珠亮晶晶的,唇边笑容似有若无,口气也是淡淡的:“你说对了。”
苏迎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就我说对了?杨应宁你风寒还没好,烧坏脑子了吧?”
杨应宁弯唇而笑,笑容惨痛:“现在确实不是时候,要不然,小林也不会委屈求全的迎娶万家的姨生女。”
苏迎雪一缕恼怒爬上心头,厉声说:“你明白就好?还有那位淑女大人呢,怎么办?没有她皇后娘娘只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季了。”
杨应宁笑意却浓了些:“她?自是无事的,要不也不能为我们请来西厂卫的援兵。”
苏迎雪听得此言才松了一口气,本要宽慰他几句,但一仔细端详,杨应宁面上在笑,心里却像在痛哭。虽是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知杨应宁并不是喜欢掩饰的人,能让他做出这副样子来一定是心里痛拧致极。
这个结果,对苏迎雪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苏迎雪犹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张了口:“杨应宁,你……。”
杨应宁面上兀自笑着,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如果是安慰,就别说了。”
苏迎雪的表情僵住了,低头展了展领子,揪了揪衣襟,踏出门去就喊:“还不过来给大人收拾随身东西,大人明儿就回京城了。”
说着话,眨眼的功夫,苏迎雪就出了府,微挑的柳叶眉泄露出内心的想法:杨应宁,你心里当真以为你有多重要嘛,没有我苏迎雪,你们能得到这京都里的处处秘闻?
没有我苏迎雪在教坊司里处处握旋,你们能把明月现在的变化瞒的住人嘛?
没有我苏迎雪上下逢迎,左右逢圆,你们真能与江南督军接上线嘛?
现在你翅膀才硬了一点,你便要没事寻事,来为他人出头,你们想没想过现在皇上还在基,太子之位空置,大殿下,虽然代天子行事,终不名不正言不顺。
随时可能从那高位上一跃而下,再难起复。
想着心事,苏迎雪粉艳的衣裙在秋风里飒然飘响,声音随着阵风扬飞展环,扬起卷落,都在心上。
这个落入风尘中,却总是如孔雀一般骄傲地女子没意识到,她这次明明被气的不轻,委屈地不行,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口出恶言地顶回去。
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不是因为了杨应宁那眼角将流未流的一滴泪?
苏迎雪正在心里谴责杨应宁没事找事的时候。远远看见万管家那微发福的身影,还是头上一块方巾,着长衫,一副文人打扮,远远看见苏迎雪,便笑着迎上来说道:“刚才听到下人来传夫人的话,郑大人这几日就要走?”
苏迎雪点头,这万管家可是个妙人儿,现在明明已经看见苏迎雪与杨应宁的身份有些真真假假,却也不说破,还是拿着杨应宁糊弄他的姓名来称呼,到也算识趣。
“那就祝郑大人和夫人一路顺风。郑大人前程万里,夫人福寿绵延。”说罢礼貌一笑,转身离去。
苏迎雪突然叫住他:“万管家。”
万管家回头,阳光下他面容显得模糊,只是那双眸子却是精亮万分,透着精明。
苏迎雪忽视掉他眼中的疏离,淡淡的说道:“万管家何必如此漠落,当年春风扬蹄,一日看尽都城花,是何等快意之事。纵然现在落魄不堪,但今时不比往日,何必缩手缩脚,若能真正做些大事好事,那无行罪名也能变成风流佳话。”
万管家脸色微变,如是在晴空中惊闻乍雷一般,当下惊诧不已:“夫人怎么会知道在下这些事?还有夫人这话说的委实有些……。”
苏迎雪眉目在光下镀了一层金,挥之不去的明媚灿烂:“有些什么?离经叛道?不是女子该说的?我有一个闺中好友,曾说自己若是个男人,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苏迎雪也深以为然。巾帼尚且如此,何况先生生而为堂堂男子,还是大有可为,怎么能就此消沉,白白错过了出头的机会?”
万管家恍然大悟,莞尔一笑,端的是风神如玉,只是言语却是有些莫名的说道:“姑娘不是真的郑夫人吧。”
苏迎雪嘲讽地笑笑:“先生是聪明人,又何必多问。”
这句话不言而喻是真认了,万管家不由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谢谢夫人提点,在下会好好思量,不过……姑娘如此聪慧,何必与郑生这等人物消磨。”说完就转身离去,连脚步都潇洒了很多。
苏迎雪带点懊恼地想锤锤自己的脑袋,本来就想撒手不管杨应宁的事了,结果不舍得下手,幽怨地一转头,看到院子里一角远远站着的杨应宁。
苏迎雪莫名有种被抓奸的感觉:“那个……你没事站在这里干嘛?”
杨应宁现在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他站那么远,什么都没听到,他只看到苏迎雪与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就眉开眼笑地走了。
他铁青着一张脸冲苏迎雪走去,刚要开口质问,苏迎雪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没好话,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脸不搭理他。
杨应宁脸抽搐了两下,耷拉下了眼皮,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
杨应宁嗫嚅了半天,也不过挤出了七个字:“你……究竟想怎么样。”
“究竟想怎么样?她们凭什么和你说这几个字?”万贵妃也正对着面前亲信宫女凉凉地问。
亲信宫女忙答话:“想是皇后娘娘近来病着,娘娘也久不问内事,六宫无人管束,所以华嫔的宫婢才来在奴婢面前瞎耀武扬威。娘娘不必挂心。”他们说的华嫔,便是新进入宫的华阳郡主。
万贵妃哼了一声:“这么重要的时候不想着积德祈福,反而瞎折腾了起来。“
亲信宫女忧心忡忡:“现在就如此,那将来岂不是更不容人了?“
万贵妃冷笑:“放心,就算她得偿所愿,这位置她也未必就能坐一辈子,更不要说更上一步了,呵呵,那个王贱婢,便是本宫让他家门众人全部远离京都,让她孤立无援,她都能立在六宫不倒,就知道她有多少心计谋算了,难不成,你们以为真是敲经念佛,就能坐稳这六宫之首的位置?”
宫女不敢接话,只是低头开始收拾着万贵妃拔洒的茶盏,小心的收拾这些残局。
此时华阳郡主正兴冲冲的邀皇后去林苑共赏新开的绿萼梅花,王皇后想到这些天她鲜少出宫,也该在四处晃晃了,便欣然同意。二人各带了两名宫女,朝林苑的梅园走去。
凉凉的天空灰蓝的清爽,王皇后看着那天色净明,想到如果明月再不回返,自己生机难显,只怕这片天地,她再难留恋,一时心里有些感触,虽离梅园还有一段距离,便已经起了几分孤凉之心。
不过远远已能望见一片一片的梅树。火红的梅花在白雪间,好似一团晚霞,那样明快的颜色对比,让人见之即有愉悦之感。
走的近了,便有阵阵清幽淡雅的香气迎面扑来。但见眼前苍劲的枝条上,红梅傲雪,开得正艳,万点残红,中映出特有的绿萼雪梅,映映风中如玉一般展开,有含苞的,有吐芯的,但更多的是凌寒怒放的。
一见那妖娆妩媚,恣意而开的梅花,华阳郡主的心情格外喜悦,拉着皇后的手兴奋道:“姐姐,你看这梅花开的多好看,不如折上几枝回去插瓶吧!”
王皇后脸上勉强绽开笑容应对道:“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正有此意。”
寂静的梅园中风声烈烈,花枝摇曵中,火红的花瓣伴着纷扬的雪花,从树上簌簌而落,站在群花纷乱当中,俩人笑盈盈的对视一眼,让宫女们在路边等着,兴趣盎然的亲自踏雪,寻梅,折枝。
王皇后折的基本都是些含苞欲放的花枝,华阳郡主大多挑的都是已经盛开的梅花。一会的功夫,各自都挑心仪的梅花折了一把。
“嘻嘻,皇上你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俩人回头一看,只见万贵妃身披狐毛边的大氅,风一吹,便露出里面的苏绣镶边仙鹤纹交领对襟,逶迤拖地双喜纹子裙,云鬓里插着串金镶白玉钿花,脚上穿的是面软底小靴,再看她右手还挂着个镶金的暖炉,另一手牵着身穿玄黄锦缎常服的皇上。二人正神采奕奕的向她们这边走来。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上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