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景还没挪动步子,周十九已经早一步扶起周元贵。
周元贵喝的脸色赤白,掩不住伤心,眼看着周十九,“三弟啊!”
周老夫人皱起眉头,呵斥道:“这孩子怎么这样胡来。”
旁边的郭氏顾不得身子重忙上前去搀了周元贵,“郡王爷别见怪,老爷喝醉了,胡乱说话,”说着吩咐身边的妈妈,“扶老爷去歇着。”
周元贵如何肯走,拉着周十九的手,“三弟啊,小时候是我不好,偷了你的弹弓,我以为你的弹弓能打的准些。”
周元贵这话一出,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琳怡看向周元贵,人说酒后吐真言,说不得只有这个整日无所事事的二老爷才将周十九当作兄弟。
周元贵的眼泪止不住似的往外涌,眼睛开始往周围瞄。
多亏这是家里小宴,要是在族里,周元贵要抓住认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周元贵安静下来。
郭氏忙着给丈夫擦眼泪,不时地抬头应付周元景和甄氏饱含深意的视线,这样一来顿时手忙脚乱。
琳怡过去帮忙,将解酒茶拿给周十九,周十九扶着周元贵将解酒茶喝下,又和周元景两个一左一右将周元贵架去屋里歇着,郭氏带着下人也忙跟了过去。
安置好周元贵,大家也没有了接着喝酒的兴致。
周老夫人倦了,琳怡和甄氏将周老夫人送回房。
周元景这次没有喝醉,就和甄氏在周老夫人房里侍奉,周十九和琳怡也就回到第二进院子。
两口子梳洗完。
琳怡打发下人出去,看向周十九,“郡王爷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周元贵寻周十九说话时,周老夫人露出紧张的神态,甄氏也顾不得盘问周元景,提醒周元景去拦周元贵。
婶娘一家好像是做好了一切幕前准备,现在笑盈盈地看戏。
周十九道:“我让岳父小心些,科道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尽可能地先避开。”
被她猜中了。
琳怡低声道:“是皇后娘娘?”
周十九靠在床边,“我还没和元元说过我家的事。”
周十九说的是康郡王被夺爵。
周十九没说过,她也没主动问,人人都有埋在心底不想说出来的话,更何况周十九的父母去世的早,她一直认为那是周十九不能触碰的地方。说起伤心事,人就难免软弱,周十九人前是从不示弱的。
周十九收起笑容,“我父亲时皇上就有意复康郡王爵位,是我父亲不小心说错了话,不但没有了爵位,前程也断送了。”
既然提起皇后娘娘,这件事必然和皇后娘娘有关。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周十九对当年皇后娘娘父兄惨死的事了解的那么透彻。
周十九道:“帝后刚成亲时,辅政大臣把持朝政,皇上几次想要收揽大权未果,干脆负气不去上朝,是皇后娘娘劝说皇上无论何时都要励精图治,将皇上送出后宫,久而久之每次皇上上朝,皇后必然相送。皇上去养心殿,皇后更是同辇进出,皇上处理政事,皇后娘娘也在养心殿相陪。”
这些话琳怡也就从周十九嘴里听到,无论是在宗室营还是宴席上,竟然都没有女眷提起这些往事。
琳怡道:“养心殿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皇后娘娘每次这样相陪,很容易被人说成后宫干政。”
周十九微微一笑看向琳怡,“那时皇上确然要人支持。”
满腔怒气和怨恨无处发放时,唯能解忧的就是枕边人,所以那时帝后感情甚笃。
皇后娘娘聪颖又出自名门,政事上定能替皇上参详,也就是说皇后娘娘很有可能确然干政了。
就像福建水师之事,如果当年大获全胜,皇后娘娘和母家就是扶持皇帝有功,可是水师败了,皇后和母家就成了撺掇皇上的奸佞之臣。不管当年的真相太后娘娘知晓多少,这次皇上旧事重提,定会有有心人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说给太后听。
皇后娘娘的父兄,在太后眼里是死的不冤,皇上无过,错的是辅助皇上的臣子。
周十九道:“当年帝后共同出入,民间就有童谣传出,提到了双圣。”
琳怡听到这里脸色也是一变,“双圣说的是皇上和皇后?”帝王被称为‘圣’,双圣就是两个帝王。虽然童谣是好事人传出去的,对于一国之君来说都不免心中留了芥蒂。
周十九细长的眼睛微垂,似是有笑容含在里面,“皇上和宗室子弟聚在一起围猎,有人想借着宗室之口提起这段童谣,我父亲呈给皇上的诗文就有了变动,提到了两次‘圣’字。”
周十九祖上因被夺爵,是所有在场宗室中地位最低的,所以才会被无声无息地利用、陷害。
“如今郡王爷复了家中爵位,公爹也被追封康郡王。”琳怡清澈的眼眸中没有像平常人一样露出怜悯或关切,而是平静中带着一丝暖意。
虽然从前失去的已经拿不回来,现在毕竟也算得了补偿。
周十九微微一笑。
琳怡道:“这次皇后娘娘病好了,景仁宫又复繁盛,从前那些害过皇后娘娘的人自然惴惴不安,定是要想方设法压制皇后娘娘。”帮助皇后娘娘“康健”的她,自然首当其冲。周十九在福建这件事上推波助澜是更是少不了,还有因此事丢爵又复爵的陈家……这样牵连下来,这和皇后娘娘失宠时何其相像。
琳怡的话题没有在家事上纠缠过久,是怕他心里不舒服吧!
周十九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伸出手去整理琳怡鸦青般的长发,“虽然没料到会来的这样快……总会有法子的。”
能在这时候还神态安稳的人,也就是周十九了吧!
琳怡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抿嘴一笑,“我哥哥小时候,听到打雷会害怕,父亲就教训哥哥,男人心性要坚如磐石那含冤负屈的成什么样子,以后但凡有雷声就到院子里去听。”哥哥信以为真吓得脸色苍白,小萧氏还因此哭一鼻子。
不过从此之后哥哥是再也不怕雷声了。
周十九揽住琳怡的腰身将她抱在怀里,靠在琳怡耳边低声道,“元元是笑话我?”
“没有,”琳怡笑一声,“我是说郡王爷品行坚韧,和常人不一样。”都到了这个时候,也就他们会苦中作乐,否则面对太后娘娘和众多虎视眈眈的目光,哪个还能笑出来。
对着月光,周十九嘴边只有淡淡的笑容,“不劝劝我?”女眷遇到这种事,就算不是神情慌张,也会问他打算吧!女人关切的都是这个家,琳怡因姻家生气,不也是因为姻家的安危吗?
琳怡笑道:“我不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劝郡王爷投靠淑妃娘娘还是太后娘娘?投诚陷害皇后娘娘?我们本来什么也没做,这样一来岂不是心里有鬼?再说,五王爷那边就真的那么好去?这时候过去就是站明立场,先不说新帝如何,就是拥立储君也太早了些。”光是想想宁平侯一家,给那些人当牛做马真的会换来好下场?
周十九这时发现,对于怀中的妻子,他要了解的还太多。
琳怡轻轻闭上眼睛,“皇后娘娘的事早就有了,我们避也避不开,早来总比晚来好,免得整日也是要提心吊胆,太后娘娘的疑心也要有个交代……我就是担心父亲……父亲在科道本就容易与人交恶。”父亲不像周十九凡事看得清又懂得转圜。
周十九道:“我会多注意岳父那边,一旦有风吹草动先去告知岳父。”
琳怡在周十九怀里颌首,“明日我想回去看看祖母和母亲,再问问和郑家结亲的事如何了。”
这么快就开始安排内宅的事。
周十九微微一笑,“去吧,明日我让人送头鹿过去。过段日子有时间了我再和你哥哥一起去打猎。”
虽嘴上说的轻松,两个人毕竟都有心事,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婆子来喊起,琳怡睁开酸涩的眼睛,像是一夜没合眼。周十九吩咐丫鬟打来冷水,用冷水洗过脸才神采奕奕的穿了官服上朝去了。
琳怡又躺了一会儿,等到天将亮起身梳洗,交代好中馈回去广平侯府。
小萧氏这些日子正为和郑家联姻的事着急,嘴唇上也起了水泡,看到琳怡回来了露出笑容,“想让你回来,又怕你回来的太勤会被人说闲话。”
琳怡笑着道:“谁叫我嫁的近呢,要是远了真是想回也回不来。这几日府里没事我就多回来几趟,过阵子到了点秋的时候就真的没时间了。”庄子上开始交秋收才是真正要忙的时候。
小萧氏听了点头,不疑有他。
琳怡就问起陈允远,“父亲这些日子如何?”
小萧氏笑:“只是衙门里忙,身子都好着。”
小萧氏还是一贯的不打听政事,现在祖母也病了,父亲就算想说身边也没有了人。
“母亲,”琳怡叫住小萧氏,“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我也好替母亲出出主意,是不是哥哥的亲事?”
小萧氏支支吾吾,“上次我自己去郑家看郑老夫人,惠和郡主提起郑七小姐,当着你二婶和好多女眷的面我可是好一阵子夸,临走的时候惠和郡主又送了我一套头面,现在想起来是不是那次让人误解了,这门亲事怎么好不答应。”
原来小萧氏担心的是这个。
当着人面夸赞郑七小姐,惠和郡主又送了贵重的礼物,看在旁人眼里的确是两家有意结亲。
这就怪不得惠和郡主会给她送礼物。
“郑七小姐常来常往,我就像待自己家孩子一样,都已经习惯了,再说夸郑七小姐我也不是第一次,就是在宴席上……一时高兴,我就……大家都传言惠和郡主想要给女儿谋的亲事未成,话言话语中说郑七小姐性情不够温婉,我心中着急,就当众替郑七小姐说了些话,谁知道会阴差阳错。”
琳怡能想到那天宴席里有人推波助澜,故意要将两家拴在一起。惠和郡主刚失了一门好亲事,旁边有人提醒,目光就落在陈家身上。
这样的话,如果陈家再拒了这门亲,就像又驳了惠和郡主的面子。
话已经说出来,小萧氏就问琳怡,“老太太病着,我也不敢去说,你父亲面前我也问了,你父亲还是想等过几年再给你哥哥说亲事。”
只是问了父亲的意思,并没有讲这些来龙去脉吧!
小萧氏和琳怡上了长廊,侧头看琳怡,“你说怎么办才好?”
琳怡道:“我看这门亲事母亲要推了。”
小萧氏惊讶地睁大眼睛,原以为这里面最愿意的就是琳怡,没想到琳怡会让她推掉,“这是怎么说的。”
琳怡道:“就算要结亲也不能是现在,父亲说的有道理,还是等哥哥年纪大些再说。”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念慈堂。
长房老太太让白妈妈扶着才坐在软榻上,琳怡进去行礼,然后亲热地坐在长房老太太身边。
长房老太太故意板着脸,“怎么又回来了,郡王爷也不管管你。”
琳怡靠在长房老太太身上,却小心翼翼不敢真的压上重量,“祖母真小气,我又不吃闲饭,可是带着口粮回来的。”
长房老太太听得这个顿时笑起来,没想到笑的呛了风顿时一阵咳嗽。
琳怡忙伸手拍抚长房老太太的后背,“都怪我,不该逗祖母笑。”
长房老太太半晌停下来,拿起帕子擦眼泪,“若是连笑也不能了,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谈及生死,琳怡强颜欢笑。
不大会说话的小萧氏虽然脸色难看却还开解长房老太太,“老太太这是什么话,您且得享福呢。”
长房老太太痛快地答应下来,“好,听你们的,再多活几年,陪着你们乐呵。”
看着祖母关切她的目光,琳怡眼泪差点不争气地涌出来。
琳怡去给长房老太太倒茶。
长房老太太看着小萧氏,“有什么正经事没跟我说?”
小萧氏脸上已经挂满了官司,旁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琳怡亲手服侍长房老太太喝了茶,替小萧氏道:“母亲在愁怎么回绝郑家呢。”
长房老太太想着叹了口气,“都是作难,”说着看琳怡,“你怎么想?”
琳怡抿抿嘴唇,没有迟疑,“还是祖母写封信给郑老夫人,提一提喜欢郑七小姐的事,再说哥哥年纪小没有定性,家里没有想这么早谈婚事。”
小萧氏有些迟疑,“这,会不会说的太明白了些?”
琳怡道:“就要明白才好,而且是现在……不要再拖了。”
长房老太太目光一闪,似是听出了什么,脸色也沉重起来,吩咐白妈妈,“这就去准备纸笔,我给老东西写封信,我们两家总不能这样遮遮掩掩,总要找个台阶下。”
祖母没有多问她就要写信,是信任她才会如此。
琳怡扶着长房老太太去书案前写信。
小萧氏还在两家情分上挣扎,小声道:“这以后见了面可怎么办啊?”
长房老太太抬头看了小萧氏一眼,“我都不怕见郑老夫人,你怕什么?琳怡和郑七小姐的关系不比你和惠和郡主亲近?”
小萧氏被训斥两句,脸上一片黯然。
琳怡安慰小萧氏,“只是说我们家不想这么早谈亲事,并没有说两家不好结亲,母亲不用担心,下次见到惠和郡主还是一样的。”
小萧氏这才放心。
琳怡道:“郡王爷说一会儿要让人送头鹿来,母亲吩咐厨房等着收拾鹿肉。”
小萧氏呵呵笑起来,“我就去安排,连给亲戚们都送些。”
小萧氏去厨房里安排晚上的宴席,琳怡从听竹手里接过墨条。
白妈妈看出情形不对,忙将屋子里的下人领出去,屋子里没有了旁人,长房老太太抬起头问琳怡,“到底怎么了?连我都要瞒着不成?”
哪里能瞒得住祖母,她这次回来也是要给祖母报个信,免得到时候祖母被惊动牵发旧疾。
“是皇后娘娘的事。”琳怡低声道,“都传皇后娘娘重获圣眷之后,准备从皇子中选一个过继到身下,将来好争储君之位,所有皇子中只有二王爷亲生母亲不在了,且现为序长,郑阁老做过二王爷的师傅,身份本来敏感,我们家又在这件事上为皇后娘娘立下大功,若是郑家和我们家一起牵扯进来,恐怕将来谁都不好脱身。郡王爷那边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可是不可能不声不响地就安然度过,祖母这时候写信拒绝郑家,郑老夫人会明白其中的意思。”就算现在不明白,以后也会清楚陈家的用意。
当断则断,这时候再犹豫不决只会坏事。
长房老太太面色不虞,不再说什么低头写好了信递给白妈妈,“这就送给郑老夫人手里,就说我病着不能动弹,否则定会上门和她说话。”
白妈妈恭谨地应了,“奴婢这就过去。”
长房老太太道:“问起郡王妃,就说郡王妃今天回来的娘家。”
影射到康郡王府,这样一出出的事加起来,郑老夫人定能有所觉察,说不得还能想法子自保。这是没办法的事,有时候两家就算关系再好,也好摆出样子给外面人看。
琳怡扶着长房老太太去暖阁里休息,长房老太太躺下,琳怡拿过薄被给长房老太太盖好。
“祖母不用太担忧,现在的情形和从前不一样了,皇后娘娘母家已经没了依靠,景仁宫又被冷落了多时,如今皇上刚要让皇后娘娘搬去坤宁宫,就有这么多传言,其中有多少是有意重伤皇后娘娘,皇上心里应该有个衡量。”再说,皇后娘娘那般聪明,既然选择这时候和皇上重修旧好,必定有准备。
长房老太太颌首,“外面有郡王爷,内宅有你,我自然省心。”否则这一会儿她哪里还能躺在这里歇着。
说着话,小萧氏进门,“郡王爷送鹿来了,”说着脸上满是笑意,“好大的一只鹿,现在正取鹿角间血,一会儿再取鹿血。”
琳怡和周十九说了鹿血能治长房老太太的心悸,“鹿角间血给祖母留着用,剩下的我来做鹿血酒。”
小萧氏笑道:“这样最好不过了。”
小萧氏笑声刚落,丫鬟掀帘子让周十九进屋。
周十九给长房老太太和小萧氏行了礼。
长房老太太见周十九一身官服,“这可怎么好,为了我这老婆子大动干戈。”
周十九微微笑着,“这几日衙门里也没什么事,等他们取了鹿血,我们就回去。”
一会儿说取好了鹿血,周十九告辞离开。
琳怡将周十九送出垂花门,就和小萧氏去大厨房商量怎么做鹿宴,娘俩安排好晚上的宴席从厨房里出来。
琳怡脚刚沾地,就看到门上的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到了跟前险些摔了个跟头,却也顾不得别的,直道:“郡王妃、夫人,出事了,有官兵进府里开了。”
怎么会突然有官兵来。
小萧氏脸色一变,刚要仔细地问那婆子,陈允远身边的小厮也来回话。
小萧氏忙将小厮叫到跟前。
那小厮声音直发颤,“老爷进宫去还没出来,就有官老爷要来府里搜东西。刚才……在路上……小的看到郡王爷,刚要出声喊郡王爷,那些官老爷……捂住小的嘴,不让小的说话,等郡王爷走了,才……才……拽着小的进府里来。”
琳怡皱起眉头,要搜什么东西,还要避开周十九。
现在府里都是女眷,行动诸多不便,要是搜东西岂不是要任着他们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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