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铜钱看着钱夫人为难小圆,很是不解,她命中注定无子,给继子安插妾室又以失败告终,若还不趁早把儿媳哄着些,不怕老来无依?她心中疑惑,便趁着伺候钱夫人更衣,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钱夫人已是一脸的悔意,道:“我见二郎平日里对媳妇不是吼就是给脸子瞧,还道他们夫妻不和,哪里晓得他如此偏疼娘子。我此番本想敲打媳妇,却把二郎伤着了,这可怎生是好?”小铜钱成了亲有正常小家庭的人,便觉得钱夫人所想简直匪夷所思,夫妻俱是一体的道理难道她不懂得,就是程老爷一个废人,在丁姨娘那里得了乐趣,还时不时偏一偏她呢。
钱夫人见陪嫁丫头都不作声,更悔自己方才行事鲁莽,再出来时就换了笑脸,叫人去请儿媳回屋过节。婆母低头示好,小圆也不好纠缠不放,便先把程幕天赶进去,再亲自领着丫头们端上大盘的粽子、白团和端午果子来。
午哥见了满桌子的吃食,拍着小手又唤娘,钱夫人就坐在程老爷旁边,便拣了个五彩线缠的角粽递给他,小圆忙道:“午哥还小,吃不得那个,爹把酿梅喂他一点子。”粽子是江米做的,才几个月的娃娃如何吃得,程老爷瞪了钱夫人一眼,亲自取了糖蜜渍的梅皮,撕碎了喂午哥。
向来低眉顺眼的儿媳开始反击,钱夫人颇有些不习惯,闷坐了一会子,讪讪地问坐在她另一边的程三娘那白瓷碟儿里盛的是甚么,程三娘看了小圆一眼,摇头说不知,甘十二却怕岳母跟为难儿媳一样为难他娘子,忙道:“那是百草头,以菖蒲、生姜、杏、梅、李和紫苏切成丝,入盐曝干制得的。”
钱夫人哪里是不晓得百草头,不过是见众人都不理睬她,寻了个话头来而已,她的尴尬被甘十二无意解除,就把他当作了知心人,拉着他从桌上果子谈到泉州的风俗,恨不得同程三娘换个位置。
甘十二暗暗叫苦,可谁叫他也是个泉州人,岳母讲起故乡还不能推诿不知,他忙着应付钱夫人,连桌上摆了哪些吃食都不清楚,更别提填饱肚子。好容易熬到宴罢,他一路奔回第三进院子,瘫倒在椅子上,大呼:“我只吃了几杯菖蒲酒,腹中空空直叫。”
程幕天笑话他道:“你这是在岳母跟前尽孝,饿着些是该的。”甘十二换了个挨着程三娘的位子,驳道:“我是怕岳母挑我娘子的错儿。”程幕天的两排牙又被他酸倒,高声叫丫头们上汤送客,小圆笑着拍了他一下,命人端上几个色泽金黄的粽子来,向甘十二道:“这是艾灰煮的汁水淋过的,里头包了松栗和胡桃,你尝尝。”
程三娘十分贤惠,不待丫头们动手,亲自剥了粽叶,把粽子装到小碟子里,第一碟先奉给程幕天,第二碟给小圆,第三碟是甘十二,她还要剥第四个,甘十二拦住她,自剥了一个喂到她嘴边。程三娘还没来得及羞红脸,程幕天已暴起,亲自端了送客的汤来,朝甘十二面前重重一顿,毫不客气将他两口子赶了出去。
小圆笑到腹痛,端起小碟儿也喂到他嘴边,程幕天亦毫不客气瞪了她一眼,掀了帘子进屋去,还丢下一句:“休要学甘十二不知羞”。小圆深知他脾性,也不同他理论,笑着唤来丫头们,把艾灰粽子与甘十二送到住处去。
端午过后没几日,任家担了聘礼来,向小圆求娶采莲。他们一家是签了卖身契的,小圆反倒不好明着还采莲自由身,便照着阿绣的先例,将卖身契悄悄还给她,对外还称是程家的丫头。
孙氏来告假,要去庙中上香,小圆本是打算带她去的,但采莲是她身前最得意的一个人儿,她要亲自准备嫁妆,便唤来阿云,叫她陪着一同去。
转眼半月过去,采莲按部就班地出嫁,除了改作妇人打扮,一切悉如往常。钱夫人得知她嫁人,亲自来送贺礼,关心小圆道:“媳妇,你少了个丫头服侍,定是不方便,不如我送你一个。”小圆笑道:“她嫁的任青松,也是咱们程家人呢,所以还在我身边侍候,并不曾少人。”钱夫人如今没了与儿媳作对的资本,听她这般说,虽不甘心,也只得作罢。
甘十二的新居收拾妥当,来请哥嫂去做客,程幕天不愿去瞧他奉承娘子的酸模样,推辞说有事,甘十二就笑嘻嘻地搂了他的肩,请他去外头吃酒。小圆笑着摇头,备齐贺礼,独自去看程三娘。
程三娘出来接着,见她身边还是那三个丫头,笑道:“采莲嫁得好,嫂嫂并不曾少了臂膀。”小圆忙道:“也是他们情投意合,剩下的两个小的,若她们看中的是外头人,我一样舍得给。”
程三娘携着她的手看新宅,小小的三进院子,除了没有后园,倒和陈姨娘现住着的那座差不多。小圆随着她从第一进院子直走到最后一进,实在忍不住,笑道:“到底有甚么话,赶紧说来,好让我进屋去歇一歇。”程三娘不好意思起来,忙请她进房看茶,遣退了下人方道:“嫂嫂,我那个大丫头翠竹,你可记得?”
小圆笑道:“别忘了我是管家婆,家里哪个丫头我不记得,你原先房里的几个小丫头,我都与你送了来的。”程三娘扭了一会儿裙带子,轻声道:“嫂嫂,我去泉州成亲的时候,甘家亲戚们都说,大户人家的娘子成亲,要带几个通房丫头过去才体面呢。我看我这几个丫头,就翠竹模样强些,又与我贴心,我想替她开了脸放到房里。”
小圆问她道:“我的蛋糕铺子门前,站着两个蛋糕西施,你可曾见过?”程三娘点了点头:“虽不曾亲见,但也听人说过,临安城的一景呢。”小圆道:“那是我生母替我挑的通房丫头,在我还未嫁时就偷偷托人给你哥哥传香囊,被我晓得了详细,打发到铺子门口站着去了。”
程三娘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就晓得嫂嫂是明白人,且替我出出主意。”原来她想做做纳通房的样子,堵住泉州甘家亲戚的嘴,又怕假戏真作,倒给自己添堵,便问小圆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小圆拍了拍胸口,道:“还以为你犯糊涂,要收个通房来,既然不是,我就放心了。只是甘家亲戚都远在泉州,你做样子能给谁看?”程三娘道:“虽见不到人,家书月月有,说担心我年幼不会服侍人,要我替官人收两个年纪大些的通房。”小圆拍了拍她的手,乐道:“傻妹子,你就扯个慌,称已给甘十二收了房里人,横竖他们也见不着。”
程三娘扭捏道:“家书都是官人回的,我不愿给他收通房已是不贤,哪里还好意思叫他扯谎。”甘十二胆子大似天,娶的娘子却这般胆小,小圆一通好笑,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行事?”程三娘低头道:“我看继母要给你们房里塞妾,都是哥哥百般不愿意,我就想把翠竹送到官人面前去,只要他自己开口说不要,甘家亲戚们就不好说得我了。”
她说是要嫂子替她出主意,其实心里早有了谱,看来这位小姑子只是胆子小些,暗地里把自家官人琢磨地十分透彻呢,小圆笑着起身看她桌上的像生花,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真是一双巧手。”程三娘向来很信服嫂子,见她未出言反对,便知此计能成,心下大定,将花儿取出来给她细瞧,道:“这是我将通草染了色编的牡丹花和茉莉花,若嫂嫂喜欢,我改日编了新的给你送去。”
小圆笑道:“我如今有了午哥,房里只有小老虎小兔子,竟寻不出一朵花儿来。”程三娘也笑了,丢了像生花道:“那我另染了色编老虎,送与侄子顽。”
二人闲话一阵便到午时,程三娘留小圆吃中饭,小圆本欲辞去,但见她一人在家,就打发了人回去报信,说她要陪小姑子吃饭,叫管事娘子们午后再来回事。
程三娘将一碗野鸡熬的锦丝头羹放到她面前,道:“泉州人只爱吃海鲜,我在那里住了个把月,日日受煎熬。”小圆尝了一口羹,火候正好,笑道:“个把月你都受不了,待过完三年回泉州怎生是好?”程三娘替她布了一筷子菜,道:“官人已是举人,中不中进士都能做官,给他买个不临海的差遣便是。”
听她这口气,竟是不晓得甘十二的打算,小圆装作无意问了一句:“甘十二这些日子忙甚么呢?”程三娘浅浅一笑:“成日里邀约同年,寻幽静的园子苦读呢。”小圆的一口菜险些笑喷出来,她虽不晓得甘十二为何瞒着程三娘,但却明白这样的实情,还是留给他本人讲比较合适,便用帕子捂了嘴来掩饰。
程三娘见嫂子面带笑意,还以为她也为甘十二勤奋读书感到欣慰,忙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小圆生怕自己不小心吐露了真言,不敢久坐,吃罢饭便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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