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四川的战局得到了彻底的扭转。官军在四川和贵州两面取得了优势战果,剿灭奢安之乱的日期已经逼近,只要稳步推进,被不断压缩的叛军只有灭亡一途。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本就该是热热闹闹一番的。
但谁没想到,帝国两面为难的局面在西南得到了缓解,却在中原又出现了一个大漏洞。
至少五十万流民集聚在了洛阳,整个洛阳府的人口为之一空,兵马十万的流民军围攻洛阳,这个消息带来的震荡怎样恐怖都不为过。
朝中有识之士无不悲呼,帝国国势竟然颓唐如斯。西南方面这才刚刚好转,本以为即将平静了,但中原却又出现了这么大一个漏子。至少五十万百姓啊,都变成了流民。造反的狂潮一旦掀起,整个帝国到处都有破漏的危险。不说往后,就是眼下这股流民军,十万军队,万余悍卒,这般强大的力量,就是朝廷再要抽调力量去征剿也是艰难。更何况眼下洛阳城里头不过残兵两三千,据说衡王倒是自带兵马一千五,还有一手训练新军的好本事。
但说破天了,洛阳城内可用之兵能有多少?
依着衡王的奏报,自然是所谓残军千五,王府护军千五,编训新军三千。就这么凑出了六千兵马守城。
但衡王的奏报里呢,贼军兵马十万,老卒悍勇之士万余,骑军三千。
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就算再不知兵的人也知道眼下洛阳城将是如何岌岌可危了。这个时候衡王的救急文书上到中枢,大家的反应可想而知。
“衡王这是自讨苦吃了!”兵部部议上,一正尚书两副侍郎围着地图,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夏凯心道:“洛阳之权并不在其身上,失城之责也不在其身上。眼下福王一跑,什么事情都能泼在衡王身上了。而今洛阳式微,守城之希望已经渺茫,就算开封此刻果断出兵,只怕也不能再挽回了。”
三名大员都是不由点头称是,兵部专司军事,是东府用以分权西府军事的重要砝码。同样也是为东府宰执提供决策的重要来源地,兵部部议就代表兵部对此次事件的看法。再加上兵部一正二副三大员中有两个是陆慷的嫡系,有一个是八大家中人,其他各司虽说并未全部都是嫡系,但也都是很容易指挥的。
故而,兵部是陆慷十分信任的地方。
听了夏凯心的话,场内显然受到了鼓舞,武选清吏司郎中孙铭宇出声道:“河南那些兵卒的素质我是有听闻的,李宏是个带兵之才,其部也有些敢打硬仗的底子。总的来说是肯拼命的。但诸位不知是否看到一条消息,之前洛阳城不在衡王手里头的时候,是福王负责守御。面对数十万流民军围攻,福王命世子华仪柳领着福王府护军和官军出战流贼,结果却是先胜后败,而且还是大败而归。也就是这一站,官军的底子被福王给糟蹋了。至于王府护军都是些什么货色,哼,这就不必说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故而,此刻的洛阳城里头真真是没有可以守御的东西了。一千五百人的衡王府护军,能济得甚事,能保住他们安稳逃出洛阳便谢天谢地了。”
武选清吏司是各司首脑,第一等司官,他既然发话了,也等于各司之中对此事已经有了定论。于是场内莫名地竟是出现了一股子轻笑,车驾司郎中跟着一阵干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若是有心人只怕还能记得,这就是那日京中寒门里头罕见爬上部司重要位置的寒门士子车百。
车百笑不出来不要紧,但部议已经差不多尾声了。一干大员显然已经有了定案。
大员们阅读了各方来的情报。最终,现任兵部尚书周祜汇总了兵部所有人的意见,提笔开始写,这是要给东府参议的意见书:“洛阳已经没有救援价值,兵部观其守城力量十分薄弱,不仅士气低落,且兵马微薄,人心不整。最重要的是衡王为异地入洛,其人心未有归附,又有福王此前的制肘,其在洛阳能够发挥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撑流贼之进攻。当务之急,在巩固潼关防卫,命黄河水师戒备严防贼寇北上,同时命湖北方面向北出兵准备进攻。而河南之事,当以开封的意见为要,增开封兵马,筹银两军费入豫。河南不可丢,中原不可乱。可抽调陆禅之兵马北上,由湖北增兵为一路统帅平叛中原。”
就当兵部开始部议的时候,枢密院这边也没闲着。
眼下的枢密院是朱瑱当家,朱瑱对军事是真心不大懂,只能抽调了门下几个对军事有见解的人充当幕僚,以备咨询。而更多的时候,朱瑱还是在熟悉了解阶段。
但西府终究是西府,枢密院作为大华最高军事机构,其底蕴还在,洛阳之战爆发后各方面的消息也汇总了过来。总体来说,华朝的行政能力是要优于平行时空的明朝的。继承了宋之官僚体系的华朝不同于继承元值官僚体系的明朝,两种官场文化和中华文明的传承性截然不同。其中糟粕精华的选择性继承,华朝显然要优越于明朝。
无论如何,当朱瑱要关注洛阳之战时,各方面的消息最终还是汇总了上来。
比起兵部一帮专业的司官,朱瑱这里的幕僚阵容也不可小觑。晋党本就和边军贴得极近,要说抽调几个专司军事的幕僚那还真是一句话的事情。
几个幕僚水平也有,面对洛阳之战很快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兵部说的不错。洛阳城内的确是没兵了,那点残兵败将,能有什么士气?”
“福王这一手做的绝啊,不仅将仅有的生力军都给抽调光了,还将几个大将比如李宏之辈给带走了。这样将城内官军脊梁都抽掉了,还能拉出来做什么?”
“流贼大势已成,之前破了州县掳掠了工匠、人手,兵甲。而且看来还要一些不得意的士子加入了流贼手中。听听那句话,杀牛羊备酒浆,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听听,这是一群泥腿子和武夫能说出来的民谣?”
……
一干幕僚说着,话里话外都是不看好洛阳的样子。
的确,洛阳眼下这境况,真的是不能在糟糕了。城内正规军不过区区三千,还有编练的三千新军。就这么六千人却要抵挡十万大军的围攻,这怎么守?当年张巡守淮阳的兵马都比这多呢。
而且,洛阳城大,尽管城防措施要优良一些。但实际上比起当时的淮阳更加艰难。大城不易守,因为大城需要的人手多!
洛阳城那么大,六千人铺上去能防多少人?
越是大城,越不容易守。只能说大城可以震慑宵小,如果敌军想要进攻大城,非大军强军不可为。反过来说,若是守军兵力太过微薄,守御大城就会变得十分困难。
故而,西府这边最后的判断也和兵部相同:洛阳已成绝地,当务之急是要将洛阳一地的糜烂局限起来!决不能让流贼得到洛阳的补充后声势勃张,成不可控制势!
“衡王身为亲王,地位尊荣,决不能为流贼所辱!”朱瑱看着地图,轻声说了起来。他在军事上的确没有才能,但几十年的政治风波下,他的政治智慧已经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命黄河水师即刻戒备,防止流贼北窜,同时命其做最大努力营救衡王!”
东府唱衰衡王,西府也不看好衡王。
所有人对衡王,乃至对衡王的那个头号幕僚苏默都是一片冷嘲热讽。衡王自不量力要用微末之兵抵抗势众之敌,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智。至于苏默,亏得他也自诩是用兵奇才,在西南立下闪亮功业。而今看来,也是为了夺取洛阳而昏了头。
洛阳城的确是诱人无比,但这明显就是福王丢下来的坑,兵马都抽调逛了,差点还一把焚了洛阳的积蓄,这摆明了就是要用洛阳城埋葬衡王一系嘛。
这么个陷阱都看不出,就这点道行,大家的确是有些对衡王不屑起来。
当然,许是处于和东府不一致的步调。西府还是严令黄河水师营救衡王的,毕竟,一个亲王落在了反贼手里,还是天子胞弟,这对国朝的声望打击实在太大了。
东府的陆慷好歹还能将屎盆子扣在主持军事的西府上,但西府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国朝军事上的任何荣辱都实际上和西府挂钩。
“就当是怜悯吧……”启兴帝看了东西二府递上来的奏章,无奈地印玺盖了上去。动作熟稔,轻车熟路。也是,这样的活儿做得多了,也能熟能生巧了,只是当一个人形图章却绝不是启兴帝愿意看到的事情!
“二弟……这一次朕能否翻身,可就看你了!”华言殊悄声道,胸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死死压住,华言徽面露苦笑。
开封城东百里外,梁山泊。
梁山泊这地方宋时有过一处好汉演义,但到了华朝这,早就沧海桑田,大半已经做了平地良田。
但你若是以为这里就重归了平静,那可就错了
国朝土地兼并得厉害,但每年能过新增的耕地却少之又少,就算有,也极少能落到普通百姓手里。
只是少归少,但毕竟还是有的。
比如这梁山泊,就因为沧海桑田后,水泊便成了陆地,于是多少贫民得了土地,山东,河南,江苏,湖北,安徽,各方移民集聚此处。同样,各色人物也掩身此间。
此刻,梁山泊深处一个宅院里。一个个大汉手持刀枪,身披铁甲护卫此中。
数十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男女皆是面朝厅中上首一女子,五体拜礼:“吾等,拜见教主!”
白莲教教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