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随口问道:那在部族里呢?若是遇到恶者,也会如此大开杀戒么?
百里却道:部族里,没有善恶。
我奇道:是人便有善有恶,你们部族若是无善无恶,莫非是桃源仙境?你那部族里的,莫非都是仙人?
百里却不答我,只是非常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除了越发觉得百里太一威势神力,无可披靡之外,我也越来越感到他身上,有一股子不为世人知的神秘。
比如他杀的兴起时,一双狮王般忿怒的瞳子里,竟会耀出幽幽绿芒来,使他看起来更如神如魔一般。但之后我再看时,便一点儿异常痕迹都找不到了。我不禁自忖,莫非他真的是那剑侠传说里,所说的碧睛方瞳的仙人?
我也曾问过他,但他或是笑而不答,或是说我看错了。
我甚慕他一身好本领,便起了丛学的念头,但百里却笑说道:我哪里会什么拳脚?一切都是天生的。
那时,我还以为只是他谦逊和搪推之辞,丝毫不知道他说的实话。
我们便是这样走走停停,值数月之久才到了罗刹国境。
罗刹国中的人,果然个个深目勾鼻甚为高大,如同罗刹一般。或许见到我们外族只故,极为不善。常有红毛鬼子持械挑衅上来。这些红毛鬼体格皆是颇为壮硕,通体汗毛,看去颇似那山魈猿猴一般,竟也不乏有与百里体格相匹之人。但百里一切照旧,管他十人也好,一百人也罢,刀箭也好,火铳也罢,只要是行恶之人,百里照样必非取其性命不可的。但若不是大恶,他却也是出手惩戒,少取人性命。
越往北行,便越是干冷了,虽用从罗刹国那里得来的层层重裘,裹了全身头脸手足,但我感觉仍是冷的连舌头也伸不能曲,弯不能直。没日没夜的大风雪几乎能将人卷走,甚至连眼珠都无法自在转动了。
百里却好像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一般,仍是劲装长衫,健步如飞。而我自幼生长于温暖之处,那经过如此酷寒?但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愿驻足,百里便为我寻来,这罗刹国制的烈酒。
据说此酒其名“福特佳”。名虽祥佳,但实则烈的很,也劣的很,其醇浓远逊“刀子烧”,但其辛辣更胜一筹,而且又增了苦、涩、酸。虽不愿入口,但与御寒来说却是极好的用途,一大口咽下肚去,便觉得从胃里浇了一泼劣油,又用了一把湿柴熏烤一样。
但从那时候,我也落下了饮酒必烈的瘾,以至于几十年之后,我不能饮酒时,只得以食物抑制酒瘾,因此身形也越发雍然起来。
百里曾来过此地自然熟路。此地真的便向他所说,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无边无际的茫茫———到处都是冰,到处都是雪。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脚下踏的,是陆地,还是冰层,还是虚空?
我很快便走不了,走不动了,百里便负着我,一样的健步如飞。只不过,我们越往那北行,便越是觉得心中沧廖,没有半点实感。
我们便是这样继续向北行着,每日与前一日的光景总是相同,都是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生机可言,以至于我们也分辨自己是否在一直绕着相同的一处打转。因为我们已经分辨不清那里是南,哪里是北了,连天上的太阳都没了个准。
只感到在无边的虚旷虚空中行走,如同蝼蚁登天一般的可笑。
此行所带的食粮,已经早已耗干。初时,百里还能击碎地下的冰层,捕些鱼作为充饥,但越是行到后来,地下的冰层竟越是坚厚,寻常便是厚愈十数丈,更坚的如同磐岩一般。纵然百里天生神力,也万不能徒手击的碎这山壁般的冰层。
在储的食粮即将耗尽的时候,我们的前面仍是望不到边际的苍茫白色。我们暗自苦笑不已,想来那个“极地”之说,纯属是那不列颠国传教士的臆想假设之说罢了。
我们终于决定回头了。
或许是命运的戏弄罢,便是在我们都决定了要放弃的那个夜间,百里和他的部族都一直寻觅着的‘神迹显’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降临在我们的面前。
同时,还有那个令我永生难忘的,令天地色变的巨大异象———‘辰噬天’。
那时之前,我总以为百里太一有着足以开天辟地的神力。但见了真正的另天地动容的巨大异变时,才明白人力是多么的渺小之至。
真正是连“天崩地裂”、“地动山摇”也不足以形容其百一的异相。在这异变中,我们险些死去。幸好百里临危不乱,神力无匹,才使得我们幸免于难。
然后,再一个极其偶然的机遇下,在一个绝对想不到的地方,我们找到了那个被称作“终之神迹”的东西。
(林虞与百里太一的此段历险的详情,记录在第二卷《苍昼之卷》中。)
但是,这个被称作“终之神迹”的东西,却是一个我们无论如何也绝然想不到的物事。我惊的呆愕了很久之后,心中同时升起一种被欺骗了的愤怒感觉。
谁也想不到,几生几死之后,竟是这个结果————原来那个古老的传说,是一个古老的骗局而已。
百里比我呆立的时间更长,相信他心中的惊怒,更是我的倍许。一向冷静睿智的他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立时便就要毁了那个物事。
我心下不忍,忙拉住了他。
他便将那物抛给了我道:烧了它砸了它还是扔了它随你的便,只要别让我看到这东西就好。
说实话,看到这个我们就九死一生换来的东西,我也有想要烧了它砸了它扔了它的念头。但一想到便是因为寻这可笑的东西,我曾能有幸,与百里结为情同手足的兄弟,便随手将它收了起来。
其实,我们甚至心中同时有一个念头———还不如让我们找不到那物事好些。因为正是寻到了它,才让我们的所为变得无比的幼稚可笑。虽然我们心中随本也未抱什么希望,但此刻心中更是空空荡荡毫无着落一般,再也没有停留,便怅怅然的按原路返了回去。
老马慢行,一路无语。
数月后,到了中华境内。
临近了京城的附近,百里再一次的要返去部族去。我苦苦相挽,但百里却是去意已决。他说要把这物事的真相告诉部族的长老,以免他的部族再被这传说欺骗下去。
我不忍分别,泪湿长襟。百里再三向我应承,他说道,这一件事完毕了之后,他便来寻我。
最迟在今年的中秋,他必会到京城与我再会。
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在山海关外道了珍重后挥泪饯别。
与百里分别之后,回想到这几年以来,经历了了种种不可测的事件,虽磨不了我的性子,倒也是让我沉稳了许多。但我却与候关家中,以及和我哥子断了音讯。
甚至我不知道,我哥子是否还在京城康先生那里了。
反正所距不远,我便先直奔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