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谷中雾气浓得很,白色的夜一般笼罩着游奇能看到的一切。游奇便在这举步看不到脚,抬手看不见指的浓雾间摸索的行走着。不知不觉间,周围出现了好多默默不语,神色麻木的人,游奇总是感到每一个人都似曾相识,但不知道为何,却又觉得十分的陌生。不识面目的人越来越多,像浓雾一般的弥漫在整个山谷中,虽然都似树木一般得立着不动,但游奇在其间穿梭着,也不由感到心中惶惶。不知道跑了多久,游奇只感周围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不知不觉中,跑到一个破旧的院落中去。
这个院落究竟是哪里,游奇也说不出来,不过像那些神色麻木的人一样,游奇总是感到既是熟悉又是陌生。院落里立着一群人,围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游奇漫步上前去,但那些人的面目尽是模糊一片,如同搅浑不开得面团汤汁一般,让人看不清楚。游奇心怀狐疑的探头一望,却猛然被妖异的朱色一耀,险些叫出声来,原来那些人所围着的,是一堆血,不,是一个浑身浴血的血人!
那个血人显然仍活着,但一个头颅上所有突起凹陷之处,却不知给什么都给剜成血洞,随着他肋骨暴露在外面的胸部上下起伏,从他头颅上七个血洞里,不断发出混合着泡沫破裂般的噜噜声,也听不出是在喘息还是惨叫。不光是整个头颅,他的身上也遍是不知何物所伤的血洞,与他头颅上的血洞相呼应着,不断的涌出血来。
虽然已然看不住这人的面目,但游奇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他不认识的人也是他无比熟悉的。
便在游奇苦思这人究竟是谁的时候,一根纤细的手指缓缓的从游奇身后刺了过来,又慢慢的刺在这血人身上,只听啵的一声响,似是从稀泥里拔出什么似的,那血人身体上又多了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那根纤细秀气的手指缓缓的缩了回去,优雅的像是一根沾满了朱漆的眉笔一般。
在那像是喘息一般的惨叫声中,游奇颤颤的抖了起来,因为他已认出这根纤秀的手指。“田儿!”游奇大叫一声,急然转过身来。果然,田儿正默默无声的俏俏立在他的身后,虽是更为消瘦了些,但脸上让他心中羁绊万般的惊艳颜色,一分也不曾抹去。
一时间游奇感到自己心中有一万句话对田儿要说,但这一万句话一并涌出来时却季度在了嗓子眼,致使游奇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不住的叫道:“田儿…..田儿…..田儿……..”
但田儿却望也不去望他一眼,只是无比专注的一下、一下得用纤细的手指将那血人身上刺出一个又一个血洞来。
这时,周围立着的那些人的面孔,都在大雾中显出了来,游奇吃惊的发现那些面孔竟是木余生、安仪、狮山大汉、雪地男子…….这些早已死去的人,他们随时默不作声,但无一不是十分欣赏的望着田儿的举动,也望着自己。在那血人身上将要布满血洞的时候,突然间,游奇突然浑身剧痛,且不住的涌出血来,他终于发现了,原来,那个血人就是自己。 游奇大惊失色,想要高声呼叫,但所能发出的声音,只是那种即像是喘息又像是惨叫的噜噜声了,便在这种声音中,游奇清楚地看见田儿那纤细的手指,缓缓的缓缓的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待游奇在惊叫中醒转过来的时候,朦朦胧胧间看到一个陌生的人,正将什么润湿的物事正往他脸上洒来,游奇心下一惊,便伸手向那人影推去,但这一动又牵扯到背上的断骨,却还未碰到那人影,他自己倒先痛得叫出声来,那人影也吓的惊叫一声,跌翻在地,手中捧得物事却全都洒落到游奇身上。
游奇只感被洒到得地方一阵冰凉,心惊之下霍的跳了起来,但双足一触地,竟觉得两条腿骨中像是有千万烧红的小刀在不停挖戳,两只脚也像是在火中灼烤过的一般,无不直痛入骨髓里,当下立足不得,痛呼一声又重重跌到在雪地上,这一跌之下,那些身上被山岩摩擦的伤尽数崩开,手臂上被刮出的伤口也再次涌出血来。
游奇虽然躺在雪地上,但身体的每一处不像是在承受灼烤一般的疼痛,眼前阵阵晕眩,他喘着粗气仰头向上望去,只见山雾如霭,密布如霾,自己跌翻下来的山道便在那云雾间的不知几处,回想起适才惊险一幕,心中除了后怕不已,有多了更多的郁然,思索着该如何从着谷底再爬上去。
然而这时游奇也已然看清了,那个人影正是被自己携着,一并从百丈陡崖上跌下的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被游奇一吓,也跌翻在雪地中,但见游奇醒转过来,一张脏乌乌的脸上掩不住显出几分喜色,他走出几步,双手紧紧捧起一把雪来,放在嘴边不断呵着暖气,不多时,手中的雪尽数融化成水。小乞丐便两手紧紧地掬着一小捧得清水,捧着甚是小心,唯恐洒落出一点儿来,翼翼然的走到游奇身边,将这一掬清水淋在游奇臂上,看起来要帮游奇冲洗臂上那崩裂的伤口。
伤口被水一浸,自是痛不可当,游奇这时心中正是烦郁,突的一痛更使他心头火起,将手臂猛地一甩,那小乞丐立时被摔个跟斗,游奇指着他厉声道:“你究竟是傻子还是聋子?我又鸣笛又叫你避开,你怎么像死人般的丝毫不动弹?!……”
那小乞丐被摔倒在地上,削瘦的脸上一脸的不知所措,低垂的眼睛里还藏着几分的怯意,直到游奇气喘吁吁的将心中郁火发泄尽了,才怯怯的站起身来,指着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不到,然后伸手指着自己的嘴,又摆了摆手,意思是说自己有也口不能言。
游奇没有想到这小乞丐真的又聋又哑,一愣之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小乞丐低着头走到游奇身旁,蹲下身去,伸出手指在雪地上写了三个字,“对不起”,然后向上指了指,又写道,“谢谢你”。
游奇愣了好半天,才挠了挠头,只说道:“这…...这个…….这个…….”脸上尽是尴尬之色,因为他知道,这小乞丐身有障疾,汽笛再响自然也是听不到,此事非但怪他不得,反而是自己和货车的成因,才害的这小乞丐沦落此处了。
小乞丐见他不语,朝他无声的一笑,随即走出几步,到那未沾足迹的雪地上,轻掬起一捧白雪,小心的放在嘴边,待暖化了,又小心的捧到游奇身侧,俯身帮游奇冲洗臂上的伤口。在这甚冷天气里,伤口的血早就干了,暗红的血迹像是畸形的蠹虫一般,伏在臂上那条干裂的伤口旁。干裂的伤口被雪一碰,又是一番揭皮儿一般的刺痛,那小乞丐边小心翼翼的将水淋在游奇的伤口上,边打着手势外加在雪上写字的方式告诉游奇:倘若让这伤口干裂下去,来年即便伤好了,也会永远留下一条很深的疤。
游奇浑身尽是无数伤痕,但沦落至此,也从不能在意这些了。虽不愿接受,但见他甚是认真,也不好再拒绝,只好龇牙咧嘴的任他将伤口冲洗干净。接着,小乞丐又从自己衣衫上扯下一块布条来,细细的将游奇的伤口裹好,才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游奇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全都已被长长短短阔阔窄窄的布条重新包扎了一番,心知定是着小乞丐所为,心中不由甚是感动,伸手在雪地上写道:“多谢你,为我裹伤。”
小乞丐朝他一笑,摇了摇头,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地下,然后两眼翻白吐了吐舌头,意思好像是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已经摔死了。”他的面貌甚是平常,面色除了甚黑之外,还有着稀稀落落的麻子,葱头一般的鼻梁,淡得看不到的眉毛,似睁非睁的一双小眼睛。
游奇见他身着的一件外衣,已然因为裹伤而撕得七零八落,自己却冻得瑟瑟发抖,心下过意不去,于是脱下自己那件破旧不堪的外衣,给小乞丐披在身上。
小乞丐一谔,急忙摇头,连忙打手势推却。而游奇笑着拍了拍胸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怕寒冷。几番来回推却之后,小乞丐再也推托不开,只得将游奇的外衣披在身上,一张乌黑的脸上尽是感动之色。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好人”,然后指了指游奇。
游奇看到这两个字,心中不由苦笑,想起自己此时还背着“杀人狂”的莫大罪名,大笑两声,喃喃的道:“倘若我这杀人狂也算得上好人的话,那这世上大概就没有坏人了罢。”
于是叹了口气,也伸出一根手指,在“好人”两字前,又加了两个字“不是”,于是雪地上的字合起来便是“不是好人”。
谁知这小乞丐连连摇头,漆黑的眼睛望定了游奇,然后伸出手指来,在“不”字下面,重重加了一个“之字旁”,使“不”字,变成了个“还”字。这么一来,雪地上的字,便成了“还是好人”。写完之后,小乞丐伸手护住那四个字,连连打手势,不许游奇再加改动了。
游奇想不到这小乞丐心智竟然如此聪颖,其实便是想要改动也无法下笔了,于是点头答允,小乞丐这才笑了起来。和这小乞丐乌黑的面色相比,他的牙齿却是甚是洁白,与地上的雪相比去,也不诩多让了。
即便是带有玩耍的意味,但在这全天下人都当自己为恶人的时候,竟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竟如此坚持的认定自己是好人,游奇心中激荡不已,徒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便在这大笑的时候,猛地扯到背后断骨,一阵钻心的绞痛传出,险些又一口喷出血来。原来他体外的伤虽然尽数裹好了,但体内的伤势却始终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