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道路艰难,一行三人足足走了一个星期,才在傍晚时分到达阿家村,这是一个位于明永冰川冰斗附近的小村庄。因为隆冬腊月的缘故,显得有些萧索,家家关门闭户,整个村子寂静无声。
冰凌,枯树、土墙,矮屋,纠缠的古藤,积雪的小路……一切真实而虚幻。在梅里雪山壮丽的落日照映下,阿家村就像一个陈旧昏黄的投影,真身却还是存在于某个未知的古老时空。
白翦翦几乎被这种奇怪的安静震慑了,低声说:“难道村里没人?”
莽老板笑了笑:“天太冷,大伙都躲在家里御寒吧。”他忽然撮起嘴唇,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声音明亮尖锐高亢,在高空中久久盘旋不下,倒有点异族曲调的意思。
随着这声奇怪的呼哨,死气沉沉的村庄忽然有了轻微的响动,呀地一声,最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缓缓打开了木门,一张黑红色的小脸蛋从门缝探出,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看到莽老板,那双眼睛一下子闪亮着笑意。
一个男孩子欢呼一声,冲了出来,呼哧一下,像小皮猴似的赖到了莽老板身上。莽老板“哎哟”一声,笑呵呵搂住了男孩。
几乎是随着这声欢呼,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了,男女老幼纷纷拥到村口和莽老板打招呼。他们的话带着某种奇怪的语调,赵登峰左右听不懂的,眼看莽老板大受欢迎,他只好一边傻笑发呆作陪,抽空问白翦翦:“你不是学过民族语嘛?这是什么话?”
白翦翦眼中闪闪发光,专心听着众人的交谈,好一会才回过神,脱口道:“奇了。”
“怎么?”赵登峰有点纳闷。
“有点像蒙古语,我勉强能听懂三四成,不过仔细听也不太对。总之,有很明显的宾语前置现象,这属于阿拉泰语系的蒙古或通古斯语种没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西丹流传的零星典籍来看,他们属于阿拉泰语系,虽然具体语种有待考证……而云南当地属于典型的汉-藏-缅语系的藏-缅分支,和他们的说话特征截然不同。”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忽然抓紧了赵登峰的手,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没错,看来这阿家村很可能和消失的西丹帝国有关!”
赵登峰楞了楞,顿时又惊又喜,难到还真让他们找到了西丹帝国的一支后代?那金匣书就破解有望了!
这时候莽老板和那群村民聊得正好告一段落,一把拖过赵登峰,大声说:“来,给大家瞧瞧,这是我好朋友,小赵,这是他没过门的媳妇!”这次说的却是汉话,那些村民居然纷纷点头。
白翦翦啊了一声,有点窘,却又不好说什么,赵登峰赶紧分辨,结结巴巴了几句。见众人笑嘻嘻看着他,神情有点暧mei,他忽然一愣:“啊,你们都听得懂?你们不是说蒙古话吗?”
那个黑红脸蛋的男孩笑嘻嘻地说:“小赵好,小媳妇好!我叫阿尔金。”俨然人小鬼大的样子。见赵登峰愣住了,眨眨眼解释:“爸爸他们夏天下山卖货要和汉人交道,当然听得懂。加上学校也要教普通话——我们这里也读书上学的,我现在小学二年级,会写好几百个生字了!”口气很是得意。
赵登峰又楞一下,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就听白翦翦问:“小朋友,你会这么多汉字,真聪明。那你会不会你们阿族自己的字?写给阿姨看看,好不好?”
阿尔金茫然摇摇头:“自己的字?我们……都是用汉字啊……”
赵登峰心一沉,忽然明白刚才不妙的感觉是什么,和白翦翦对看一眼,低声说:“土改分流……几百年前大概他们就不用自己的文字,失传了……”
他忽然有些感慨,历史上有多少王国和文明是这么默默消失在时间的长廊中呢?西丹,这个发源于中土、尘封在西亚的古老帝国,它的辉煌,怕是只有风沙最明白罢。
正在沮丧,莽老板大力拍了拍赵登峰的肩膀:“好了,有啥事过会再说。我和阿尔金家里特熟,咱们歇他家。”
三人安顿下来,赵登峰还是念念不忘阿族文字,磨着要阿尔金带他们去看那个小书碑。还好拿糖一哄,小家伙就乖得很了,蹦蹦跳跳带路。
小书碑果然在村口,只是被枯藤长草掩盖,瞧不大出来了。阿尔金几下扯去覆盖的植物,露出黯淡斑驳的碑身,以及苍劲有力的隐约刻痕。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朔风呼啸,彤云欲染,血红的残阳让小书碑也染上一层暗红的颜色,碑上阴影若明若暗,就好像沾着一块一块的勇士战血,隔了千年的时空,突兀地出现。
白翦翦一看书碑,低叫一下,现出骇然之色!
她还来得及没说什么,赵登峰突然闷哼了一声:“金匣书,是金匣书的那个笔迹!”
一种激扬的血气忽然从他的肺腑里炸开,复杂得无法化解的某些情绪,利刀般刺透了他的灵魂。
是豪情?
是悲伤?
是杀气?
还是千古以来的惆怅?
他觉得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惊心动魄的程度,只能吃力地按紧了胸口。耳边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战鼓声和某种宏大而奇怪的声音。
轰隆隆——轰隆隆——那是千军万马在呼啸奔腾……
眼前似有闪电般的白光在迅疾暴烈地飞旋,带着霹雳般的风声,所到处炸开一蓬蓬艳丽的弧形。他猛然看清,那不是闪电,那是刀,弯刀,染血的阿拉伯弯刀!
黑夜中,无数银白刺目的弯刀伴着骑兵沉重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来,那却是最锐不可当的一把,荡过滚滚人头,冲破涔涔染血的黄沙,直劈向自己。
赵登峰猛然一声大吼:“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