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身上有股幽香,连她赠给我的衣服上也带着那种好闻的香味。我沐浴过后,捧着那套淡紫色的衣衫闻了又闻,再从屏风后探出头去四顾打量着屋子,只觉得什么都那么有趣。
“阿嚏!”我打了个喷嚏,这才回过神自己还是光溜溜的站着,被热水泡得微红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凉,我连忙将衣服裹在了身上。紫嫣比我高,她临时为我备的衣服自然不会很合身,我只好把长裙扯得高高的,再把两边的袖子都挽起来,总算穿好了衣服。
到晚饭时,紫嫣再来了一趟,在桌上放下我的饭菜后对我说,楼袭月叫我明早去他房内,让我今晚早点休息。可我哪里睡得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憋不住坐了起来。那十几天我白天晚上都跟楼袭月在一起,忽然一下不见了他,我只觉得不习惯起来,再加上变故后噩梦总是纠缠着我不放,挥散不去,我便更不敢入睡了。
我捧着脸坐了好久,蓦然想到今日下午我随口问了句紫嫣师父住在哪儿,她指了指树木掩映后一角精致的飞檐告诉我在那一座小楼里。我望望窗外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深吸口气打定了主意,掀开被子下了床。
夜晚山里的风很凉,呼呼的从敞开的衣领袖口窜进来,冻得我瑟瑟哆嗦使劲抱住手臂,身上的那件紫衫薄得就跟纸片一样。好在楼袭月住的那小楼就一直在我眼前,我每次想要调头回去的时候就抬起眼瞧一瞧,立时就打消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我顶住风往前挪脚,终于远远瞧见那座小楼的院门,心头一阵欣喜,脚步不由加快了些。楼袭月似乎还没睡,暖黄的烛光从屋子窗纸内透出来,照在院子里光滑的石板路上。我激动的呼吸微微急促,快步往亮着光的那间屋子小跑过去,举手要敲门时,手忽然间僵在了半空。
我透过虚开的那条门缝,瞧见了倚坐在长榻上的楼袭月,此时他脱去外衫只着了件中衣,就着烛台单手支头看着手里的书,黑亮的长发随着他侧头的姿势如水般垂泄在他臂弯处。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书,没有多余的举动,可我依旧瞧得脸发烫。
那时的我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却已经知道楼袭月是个很美的男人,虽然也一边自责的觉得用美来形容自己师父实在太不应该,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他比我曾经见过的所有男人,甚至女人都要好看。一个眼神,一个微笑,总是让我面红耳赤,就连他生气时皱眉的样子,我都觉得是好看的。
如今偷偷看着这样闲静悠然的他,我心口似乎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心跳得几乎不能自已。过了一刻,我终于回过魂来准备敲门,却在这时瞧见一道纤美的身影从内室里步了出来,莲步款款,衣袂飘香,翩然停在了楼袭月的身旁。
“公子,夜深了。”紫嫣背对着我,对楼袭月轻柔地缓声道。不知为何,我只觉得她说这句话时的口吻和白天时有些不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房内的烛光摇曳生姿,忽明忽暗的光芒照耀楼袭月身上,却在他抬眼目光看向身前的紫嫣时,仿佛整个屋子都亮了一瞬。
紫嫣不露痕迹地往他身上再靠近了些,嗓音变得更柔更软,像江南秀美的水面氤氲着的薄雾,让人无限遐想。“公子,”她低喃了一声,柔媚地软下腰肢,“公子……”颤抖着,将自己的嘴唇覆在了那微薄的唇瓣上,身子顺势一软,化作一汪春水融在楼袭月怀里。楼袭月便那样倚坐着没有动作,浓长的眼睫在他白玉般的脸颊上投下一抹淡影,点漆双眸看向正施展浑身解数取悦着自己的紫嫣,既不推拒也不相迎。
紫嫣的吻在他形状好看的唇上流连了许久,见楼袭月没有不快的意思,她壮着胆子将嘴唇慢慢往下移……
一室暖香,春光四溢。
我瞪圆眼睛已经忘了呼吸,直到胸口被憋得像有团火在烧,我才猛地一颤清醒过来。双手捂着嘴巴,腿无意识的往后退――
“你在做什么?”
一只手毫无征兆的搭在我肩膀上。我嗓子里爆发出一声变形的尖叫,三魂去了六魄,猝然脚下一打滑,下意识的胡乱挥舞双手在空中乱抓,使劲扒住一个东西稳住了。堵在喉咙的那口气还没舒出去,我猛然发现,我扒住的那个东西在自己向前移动,呆若木鸡的我被它带着往屋内扑去,待察觉什么正在发生时,我手臂一软已经跌趴在了地面上。
被撞得生疼的手肘额头我都顾不得了,那一瞬间,我只希望地上有条裂缝把我塞进去。门户大开的屋内,洋溢的春光、缠绵的嘤咛,被灌进来的夜风一吹,顿然消弭了。我耳畔静寂得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一下下仿若要撞碎我的胸腔。而随后我听见的,却是一声极为悦耳的轻笑。
对,是轻笑。我傻愣愣地抬起头,仰望着坐在长榻上衣衫不整的楼袭月,中衣滑落他光洁的肩膀半勾在手臂上他也没去拉扯一下,就那样看着狼狈不堪趴在地上的我笑得乐不可支。
“小絮,过来。”他像往常一样眼眸噙着温柔的笑意对我招招手。我手足僵硬的连爬都爬不起来,双腿使劲蹬了几下地,一紧张越发站不起身。楼袭月见状,竟然一把推开坐在他腿上的紫嫣,在紫嫣目瞪口呆中,他赤着双足走到我面前,弯腰将我搀了起来。
顺滑如水的发丝随着他低腰的动作拂过我的脸颊,仿佛清凉的雨丝飘过,带着清新的水香。我当然知道,这是他身上的味道,十几日来我便是靠这种清香的安抚进入梦乡,它淡雅却压过了我梦中最浓烈的血腥味。
可今日,它的里面参杂上了另一种幽香,变得无比的刺鼻。
心口堵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小絮这么晚还不睡,是想师父了吗?”楼袭月温润的嗓音在我耳旁响起,温柔如初。我下意识的点头,随即,用力地摇头。
“哦,不想吗。”楼袭月用指端轻抚着我的脸颊,带起我阵阵战栗。忽然,他挑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着他,黑玉般的瞳仁里异彩流转,在跳跃的烛光中印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除了师父,小絮还会想谁呢?”他问我。我被他的目光瞧得手脚发凉,颤声说道:“是,小絮想师父了。”
楼袭月一听,明眸弯了弯,嘴角微微上翘漾起笑容,“这才是师父的乖徒儿。”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从今以后,小絮对师父不能有所隐瞒,师父问什么,小絮就乖乖的回答什么。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傻傻地看着他,仿佛被他的笑蛊惑了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
楼袭月说完,瞥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外,突然揽着我的腰将我抱了起来,笑着对我道:“小絮刚到这儿,一个人睡会害怕吧,今晚就在师父屋内休息吧。”我的手不意间碰触到他□□的胸膛,脸顿时烫得像要烧了起来,低垂着脑袋任由他抱着我往内室走去。
窝在他光滑舒适的被褥里,我把头完全包住。我能感觉到楼袭月掀开被角坐上了床,接着躺在了我身边,那股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我鼻端。可这一次,我却不能像往常一样觉得心安。我的心脏反而跳动得更快更乱。
“小絮今年九岁吧?”楼袭月突然问起。
“嗯。”我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应道。下一瞬,楼袭月一只手臂伸过来将我揽入怀里,有力地抱住。“再过几年,小絮就是大姑娘了。” 楼袭月轻声笑了笑,没再说话。我忍不住从被子里窜出半个脑袋,从下往上打量着他俊美的脸颊。楼袭月的下巴微尖,鼻梁高挺,眼睫又长又密,所以即使这么看去也觉得他五官精致,好看的不得了。
或许是察觉到我在偷窥他,楼袭月眼眸一转,清透如水的眸光落在我的脸上。我顿时窘得往被子里直钻,就像以前偷吃最喜欢的糖果被娘撞见时一样惊慌失措。可楼袭月却不肯让我逃脱,大掌一捞将我扯到了他面前,笑吟吟地眯着眼道:“等小絮长成大姑娘时,师父送给你一个惊喜。”
我咽了口唾沫,试探地问:“什么惊喜?”楼袭月眼底笑意更浓,“到时候,小絮自然知道了。”随后没多久,又累又困的我便带着这个疑惑蜷在他怀里沉入了梦乡。睡梦中我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衫,一宿都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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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睁开眼睛时,我猝然应对上的是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我呆了一下,猛地惊叫着弹坐起来,裹着被子缩到床角,盯着那个抱起双臂一脸老成站在我床边的男孩?
“你、你是谁?”我话刚出口,那个和我差不般大的男孩歪了歪头,沉着脸抢话道:“喂,你是公子新收的弟子?”我脑子一转,暗想他说的公子应该就是师父了,于是我点点头,再问:“请问,我师父呢?”
“师父、师父的,叫得倒挺顺。”男孩撇嘴嘟囔道。听出他话里有些不甘心地口吻,我不禁困惑的打量起他,端眉秀目,唇红齿白,长得挺好的,可惜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说话的语气也咄咄逼人。在我的注视下,他更是不快,“喂,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下床,是不是要公子亲自来叫你呀!”
“你才是懒虫!”我裹在被子的反骂一句,指着门口,“你,出去!”
“凭什么!”他大眼睛瞪得像桂圆,冲我傲然的抬起了下巴,“公子把紫嫣姐给了你,今后就由我来照顾公子了。这里,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你才是快出去呢!”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道轻柔的足音,我一抬眼就看见翩然步进屋内的紫色倩影,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小絮醒了。”紫嫣带着温婉的笑走到床前,“起身更衣吧。”语气平淡的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可我知道不是。我不禁往被子里再缩了缩,虽然我不是很懂紫嫣和楼袭月的关系,但是昨晚那件事,我知道自己让她很难堪。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相反的我还在心底窃喜。对于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紫嫣见我久久不吭声,蓦然想起什么似的推了一下身旁的那个小男孩,笑着说:“小白,你不出去人家姑娘怎么换衣服。”那个被她叫做小白的男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斜着眼乜我,“她是姑娘?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我怒指着他,那个浑小子竟然一个转身,潇洒走人,顿时气得我脸都红了。可不知为何,一想到紫嫣在面前,我所以的脾气都收敛了。也许从那时起,我就下意识的想要学习她的温柔可人。
可背着楼袭月和紫嫣,我那股怒气便憋在胸口一直没压下去,最直接的后果是导致我和白谦持续五年不停歇的‘明争暗斗’。比如,他‘不经意’把冬眠的蛇放在我的被子里,再比如我‘不小心’把他最怕的蟑螂丢在了他的衣领上。
当时的我觉得,要天天面对这么张臭脸真是我前世跟他有仇,还一定是血海深仇。然而再隔了几年后回头去看,那时能有楼袭月悉心教导我武功,有紫嫣照顾我教我识字,还有个白谦让我闲暇时气得牙痒痒,却成了我最难以忘却的一段童年时光。
而这一切的改变,在我十二岁生日的前夕。
那一天,楼袭月外出多日后终于归来,随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面容冷峻沉默寡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