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散去了最后一丝光亮,浓重的夜色笼罩下来,月光稀薄的似乎穿不透这份黑暗。
我呆坐在床头,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粘着白谦血迹的衣服,忘了该用什么表情去悲伤。白谦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阖上双眼的脸庞那么淡静,嘴角还挂着一缕再也不会消散的微笑……
我多想挽留住指尖的温度,挽留住他,但是在死亡面前,什么都无能为力。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步了进来,徐徐走到我的身前,然后将我用力地拥入了怀中,那么温暖。
刹那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浑身颤抖着回抱着他,嘶哑着嗓子低喃:“师父,师父……”楼袭月轻柔地摸着我的长发,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话时的嗓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小絮,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勾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屈指细细擦去我脸上的泪珠。
我抽泣着问他:“师父,白谦他……”楼袭月接下话:“为师已经令人明日送他回天一教。”心头刺痛了一下,我蓦然攥住楼袭月的衣衫,“师父,让我再去见他……”楼袭月俯身吻在了我唇上,唇瓣轻贴着,叹息般吐出:“别看了,看了小絮又会伤心,为师会心疼的。”
我望着咫尺处他潋滟如波的眼眸,脑海里闪过的却是白谦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眼。猛地攀住楼袭月的肩膀,我在他耳边拼命憋着哭音说:“师父,我发誓我不哭。我只想再看一看他。”
楼袭月水亮的眸子有光芒闪过,他忽然伸手摸到我的腰际,轻轻将我的外衫衣带扯开褪了下去。我顿时浑身僵住。楼袭月就那样不急不缓的将我身上的血污衣服脱下,一件接着一件,直到我的皮肤完全-裸-露在空气中。或许是冻得,我的身体开始颤抖,羞涩得很想抱住手臂遮住身体,可在此刻楼袭月的目光中,我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楼袭月定定地凝视着我,眼眸漆黑如夜探不出任何东西,可又像有太多情绪充斥其中。他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抬起手把指尖落在我眉心,顺着鼻梁缓缓滑下,停在了我的嘴唇上。恍惚间,我甚至觉得他的手指在细微发颤。可再看向他,脸上却只有完美的平静和淡定。
他的视线看进我眼底,许久后,一把将我用力压在怀里,低沉着嗓音说:“小絮,还好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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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袭月牵着我走进那间屋子时,我对他的保证没起到一丝作用。眼泪就那么控制不住的流着,透过泪光,看着面前那张毫无生气的熟悉脸庞。
这是与我朝夕相处了六年的那个讨厌鬼吗?
我站在棺木边目不转睛的端详着。对,是他。白谦好像睡着了,是不是我像往常一样拍一下他的肩膀,他就会醒过来?然后瞪圆了眼睛骂我唐大笨蛋……心中想着,我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颤悠悠地探出手,却在半空中被楼袭月牢牢抓住。
“够了,小絮。”
在楼袭月波澜不兴的声音里,我突然大声哭了出来,挣扎着想要抽出手去摸摸白谦。楼袭月的手像铁铸的,丝毫不容我挣脱。我一遍遍哭喊着白谦的名字,被楼袭月打横抱起来,决然大步出了房间。
我终于相信,那个红着脸颊为我挽发梳妆,描眉点唇的少年,真不存在了。
刚出了房门,一名静候在外的天一教教徒急忙上前,对楼袭月抱拳道:“教主,都到齐了。”楼袭月“嗯”了一声,语调里毫无感情的起伏,道:“传令下去,血洗陆家堡。” 末了,无比阴冷地加了句:“不留一个活口。”他感觉到我突然绷紧的背脊,轻轻的用手掌抚着,低头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害小絮这么伤心的人,为师绝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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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一晚睡得昏昏沉沉。梦中老是见到白谦,被我用蟑螂吓得哇哇大叫的他,作弄我后坏笑露出一对小虎牙的他,鄙视地骂我老黏着师父的他,还有那个为我梳妆时脸颊泛红的他……我没心没肺的笑着,可最后,还是被一身的鲜血他吓得惊醒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我神智空白了片刻,还在梦里有些拔不出来。耀目的白光从窗棂和门缝里透进屋内,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举手挡在眼前,下一瞬,蓦然弹坐起来。
“师父!”
我惊惶的四处打望,没有楼袭月的影子,再摸摸身边楼袭月昨晚睡过的位置,已经变得冰冷。脑中念头急转。不会呀?我应该不至于睡得这么沉,连楼袭月离开都不知道!不过来不及细想了,我慌忙穿好鞋跳下床,掀开房门准备冲出去时,却被守在门外的两人拦住。
“唐姑娘,教主让你在此等候。”其中一人对我肃声说,拦着我的手臂分毫不移。我急道:“我担心师父,你……”“教主让你在此等候。”那人一板一眼的重复了一遍。没法子了,我只好退回屋里。
我在房内来回踱了好几圈,脑子里不停回旋着从前那个可怖的噩梦,梦里楼袭月像白谦一样,满身鲜血,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猛地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我拼命摒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略微思索,扑坐在桌上大叫了一声。
转瞬后,门被急忙推开,那两人急冲冲地跑到我面前,“唐……”我倏地一个翻身,双手如闪电般落在他们身上,猝不及防间点住了两人的穴道。“对不起,事后我会自己向师父认错的。”我对目露惊讶的两人说完,抄起床头的宝剑掠出了门外。
陆展鹏既然存了歹意,昨晚的事情失败后,他绝对会做其他安排。楼袭月再厉害,毕竟事出突然又身在陆家堡的地界,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上次有叶灵在,陆展鹏有顾忌不敢下杀招,这一次,他指不准会用什么卑劣的手段。目的,就是杀了楼袭月。
我心头猛地一个激灵。
白谦已经走了,我不要楼袭月再发生任何意外。我学武是为了他,如果这时候不能和他站在一起,那我用十日彻骨的痛楚换回来的武功,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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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拥挤的人潮都是往外涌的,只有我一个人在逆流而上。
我逆着逃离的众人往前,不多时就找到了陆家堡,一抬眼,便看见那一道立于众人之前的飘逸身影。
我心中一跳,刚想上前却蓦然发现,楼袭月手里斜提着的幻雪剑已经染上了血迹。殷红的鲜血沾染在透明的宝剑身上,仿佛水晶上的一抹朱砂,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而站在他对面陆家堡大门前的陆展鹏,用一只手捂住肩膀,鲜血从他指缝内汩汩流出,浸透了半边衣衫。
立在两人身后的数百人,均是面色凝重。空气沉凝的连我站在这里都觉得呼吸艰难。唯独站在最中心的三人岿然不动,浑然不觉。
苏莫飞挽剑挡在楼袭月与陆展鹏之间,很明显,方才便是他将两人的搏杀截断。
场内的气氛好似有一根无形的弦,紧张到一触即发。
苏莫飞手中的蓝影剑已出鞘,剑刃幽蓝的光芒比平时更加寒冽清冷。他从容地望了望楼袭月,朗声道:“楼教主,今日你是要违背‘八年之约’吗?”
楼袭月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他说话的语调丝毫没有变化,清泉般的嗓音徐徐而言:“是陆家堡先暗袭我天一教,害死我手下白谦,我这是以牙还牙,不算毁约。”
顿时,苏莫飞表情怔了一下,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眸中稍瞬闪过一丝异色,又很快恢复了常态,对楼袭月道:“楼教主,事情的原委应该再做详查,不能只……”楼袭月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快地说:“苏大侠,可是你们‘名门正派’做了恶事,便要详查。而我等‘邪门歪道’做了什么,就该就地正法?”
苏莫飞被楼袭月一句话噎住了,张了张嘴正要再规劝几句,却闻他身后的陆展鹏厉声叱道:“苏少侠,这大魔头既然要把污水往我陆家堡身上泼,就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他鼻中冷哼一声,瞪着楼袭月的眼光活像要撕剐了他,咬着牙道:“楼袭月,上次没能杀了你,算你命大。这次你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谁。”言罢,转身对身后的陆家堡子弟铿锵有力地说道:“兄弟们,我陆家堡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今日,便用吾等之血,除了这个魔头,还陆家堡一个清白,还武林正义一个公道。”
他身后的那些人一听,登时群情激昂,振臂高呼誓要为陆家堡奋战至死。
苏莫飞瞧这情形,眉头紧皱,面上毫无喜色。
忽然的,一道悦耳好听的笑声穿透了这片激愤的声浪,众人一惊之下纷纷噤音,刹那间连风刮过的声响都突兀的明显起来。
楼袭月似乎忍俊不禁的样子,笑得双肩轻轻颤抖,而后止住笑,手腕握剑微转,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幻雪剑上的血迹一滴滴滚落,剑面重新变得剔透如冰,不沾污秽。他悠悠然地开口道:“其实,楼某今天也不想大开杀戒。算是给苏大侠个情面,只要陆堡主答应两件事,我立马作罢,不伤陆家堡一人性命。”
陆展鹏沉吟了半晌,终于沉声问道:“何事?”楼袭月将幻雪剑举到胸前,细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摸着透明的剑身,笑了声道:“很简单。陆堡主先在地上滚三圈,趴着说‘我禽兽不如’,然后,再被吊起来鞭挞三百鞭。”
“混蛋!”陆展鹏还没听完已经气红了眼,他怒视着楼袭月咬牙切齿地道:“你休想羞辱我陆家堡!”
楼袭月闻言,将幻雪剑缓缓放下,颇为惋惜般叹了口气,对苏莫飞道:“看吧,苏大侠,不是我想妄开杀戒,而是有的人,嫌命太长。”
苏莫飞表情凝重地看着楼袭月,默了许久,问道:“楼教主,你如此大动干戈,真只是为了一名手下之死?”话语顿了一下,深吸口气接着说,“好。若楼教主今日肯罢手,这株三生花,我紫宸派拱手相让。”
他这话一出口,一边站着的常与急了,冲上去拉住苏莫飞大叫:“二师兄,你疯了吗?把花让给了他,你怎么跟掌门交待呀?”苏莫飞一个眼神示意他退下,语气坦然地道:“若能制止一场血战,即便被掌门处罚一下又何妨?况且,我觉得掌门也会赞同我今日的决定。”言罢,他转身看向楼袭月,眸光仿佛无意的从我身上飘过,快到我还来不及捕捉他眼底的神色,他已然对视着楼袭月重复再问了一句:“楼教主,请做决定吧。”
楼袭月一时没有出声。就在此时,一把清丽的嗓音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声从人群外传来。马匹毫不减速地直冲进人堆里,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堪堪停在了陆展鹏的面前。
那一瞬间,陆展鹏脸上涌起的惊喜,让他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
一抹淡黄色的倩影随即跃下马背,快步走到陆展鹏的身前,在他激动不已的注视下,摊出右手平声说道:“展鹏,将三生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