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爷子给的那张纸条,只有简单的几个信息:榕市,向怀远母亲的名字,以及他舅舅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宋明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口答应下来去帮忙寻找,也许是不忍拒绝一个老人临终的遗愿,也或者是她对向怀远所有的一切都抱着好奇心。
她也想知道,一个女人是如何做到抛夫弃子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宋明珠专门找了榕市一家事务所帮忙找人。
过了几天,那边传来消息,说找的人二十年前就从单位调职,还得再打听。
又过了几天,那人终于周周转转打听到,榕市某市局领导跟她打听的男人同名,问她是不是?
宋明珠从单位网站找出那位一把手的照片研究比照了一下,那男人年近六十,谢顶发福,跟普通的中年官员没什么两样,但竟然依稀能从眉眼里辨出一点向怀远的痕迹。宋明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秉着试一试的心理,她破天荒请了两天假,只身去了榕市。
她直接来到那家单位,跟门卫室的保安打听了一下邹局长的行程,确定他在上班后,便在单位门口等着他下班。
到了下班时间,一辆车子从里面使出来,在大门处稍稍停止的时候,宋明珠走上前敲了敲车窗。
里面的男人拉下窗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小姐您有事?”
宋明珠道:“请问您认识邹雪丽吗?”
邹俊忠迟疑了片刻,皱了皱眉:“你是?”
宋明珠道:“我是他儿子的朋友。”
邹俊忠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犹豫一下,道:“上车再说吧。”
宋明珠拉开车门上车,开门见山问:“我想见一下邹雪丽?”
邹俊忠眉头紧锁,将车子驶入马路,半响没有说话。
宋明珠奇怪地看了看他,又问:“可以吗?”
过了许久,邹俊忠才终于开口:“那个孩子好吗?”
宋明珠愣了下,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向怀远,想了想道:“如果你们关心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他?”
邹俊忠再次陷入沉默。
宋明珠看了看他,试探问:“我今天可以见一下你妹妹吗?”
邹俊忠道:“恐怕不行。”
宋明珠问:“为什么?”
邹俊忠将车子停在路边,转头看向她:“那孩子是不是一直以为她妈妈抛弃了他?”
宋明珠点点头。
邹俊忠忽然露出内疚痛苦的神情:“这件事是我们的错,我们对不起那对父子。”
“伯父,到底怎么回事?邹阿姨到底在哪里?”
邹俊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涌上一层泪水:“你让那孩子不要再找他妈妈了,就当他妈不在人世了。”
宋明珠听出他话中的不寻常,想了想道:“不是他来找的,是我自己来打听的。”
邹俊忠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宋明珠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同寻常,眉头轻蹙,试探问:“伯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邹俊忠看了她一眼,长长叹了口气:“二十几年过去了,既然你专门为这事找了来。我也没必要对你隐瞒。你要听吗?”
宋明珠点点头。
邹俊忠沉默了片刻,开口将那快过了二十五年的事情,为宋明珠娓娓道来。
其实并不复杂,他只说了两分钟,一个故事就彻底讲完。
宋明珠愣愣地看着他,忘了要再说话。
邹俊忠叹了口气:“我一直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找上门来?这么多年一直想着,万一找上门我该怎么跟他交代?好在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既然你说他并没打算找来,你可以选择告诉他或者不告诉他真相。”
宋明珠点了点头,打开车门下了车。
回到江城,宋明珠犹豫了很久,才再次去医院。
这回向怀远并没有在病房,只有老爷子和陈翠。
陈翠看到宋明珠自然是震惊又愤怒:“你来干什么?”
宋明珠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直接朝病床走去,把手上的水果放下,笑着问:“爷爷,你怎么样了?”
老爷子还没回答,陈翠抢先呛声道:“谁是你爷爷?这里不欢迎你!”
老爷子啧了一声,轻斥:“小翠,你干什么呢!?”
陈翠指着宋明珠朝他道:“爷爷,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女人,将阿远害得很惨,还死皮赖脸跟阿远牵扯不清。”
宋明珠没忍住道:“也不知道谁死皮赖脸。爷爷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别说这些?”
陈翠怒道:“这是我和阿远的爷爷,你不要乱叫!”
老爷子头疼地啧了两声:“小翠,你别胡闹好吗?你就是这种蛮横的性子,弄得阿远都对你避而远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就让我最后痛快几天好吗?”
陈翠不悦地哼了一声。
老爷子又朝她挥挥手:“你去帮我买份饺子,我好久没吃了怪想的。”
陈翠看了眼宋明珠,不甘不愿地出了门。
见老爷子挣扎着要坐起来,宋明珠赶紧上前扶起他,将枕头垫在身后。
“找到了吗?”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宋明珠,精神显然大不如前。
宋明珠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找到了。”
老爷子默了片刻,又问:“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宋明珠摇摇头:“我就远远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老爷子看向她,不明所以。
宋明珠咬了咬唇:“爷爷,这件事跟你们想得不太一样。”
老爷子眉头轻蹙:“怎么个不一样。”
宋明珠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自己知道的那个沉重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待她说完,老爷子怔了许久,才忽然似哭似笑道:“我就知道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阿远妈对他爸痴心一片,什么都不要,来到我们乡下过了几年,怎么可能不要他们父子俩。”
宋明珠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人家,只道:“爷爷,谁也不知道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老爷子揉了揉眼睛,喘着气道:“丫头,这件事你别告诉阿远,宁愿他心里有恨,也不要告诉他真相,我怕他受不了。”
宋明珠也想过这个问题,万一向怀远知道事情与自己想的大相径庭,他会不会因为知道真相而崩溃。
她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老爷子挥挥手:“你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宋明珠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再来看您。”
她看着老人家慢慢躺下,伸手给他整了整枕头,又把被子搭好,才慢慢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陈翠恰好端着一盒饺子进来,冷冷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擦过。
“爷爷,饺子来了。”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宋明珠奇怪地回过头,看到陈翠手忙脚乱地按铃呼叫:“医生医生,快点过来,我爷爷不行了!”
不一会儿,几个医护人员匆匆跑过来,紧急检查后,将病床推向手术室。
陈翠和宋明珠都跟在后面,待手术室门关闭,陈翠忽然转过身,一耳光扇在还在怔忡中的宋明珠脸上:“是你!是你!爷爷之前都好好的,你看了他之后,忽然就不行了!你到底对我爷爷做了什么!?”
她的耳光再次下来时,忽然被一一只手截住,不知何时赶来的向怀远,冷脸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发神经!”
陈翠红着眼睛,指着宋明珠道:“是她!是她害死的爷爷。她在病房单独和爷爷待了没多久,爷爷就不行了!”
兴许是过了最初无法接受的痛苦,已经能接受老人家即将离世的事实,此时虽然爷爷进了手术室,但向怀远还算镇静。
他甩开陈翠的手:“都这个时候了,你别闹了行不行!”
陈翠重重地坐在长椅上,痛苦地捂住脸。
三人都没再说话,半个小时候,手术室门口的灯熄灭,一名护士从里面走出来,朝迎上去的向怀远摇摇头:“病人不行了,他让孙子和姓宋的小姐进去,你们快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宋明珠愣了下,被向怀远拉着进了手术室。
陈翠从椅子上站起来,也要往里面冲,被护士拦住:“病人说了只见孙子和姓宋的小姐,这位小姐还是节哀吧!”
陈翠失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连爷爷也只要她!”
老爷子躺在手术床上,看到向怀远和宋明珠进来,费力地伸出手:“阿远——”
向怀远握着他的手:“爷爷,你想说什么?”
老爷子道:“阿远,你是个苦命孩子,爷爷以后不在了,你要好好过。”
向怀远点点头,哽咽道:“我会的。”
老爷子又低低道:“明珠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别像你爸一样,把你妈气跑了!”
向怀远埋着头,眼泪落入床单,他哑声道:“我知道的。”
“不……你不知道的。”他又转向宋明珠,“姑娘,阿远他要是做得不好,你担待着点,别像她妈妈一样走了不回来。人一走,那就是什么都没了!”
宋明珠抿嘴,眼睛泛红,点了点头。
老爷子又道:“我走了,去找你奶奶和爸爸,我看看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听不清。
向怀远趴在床边,肩膀一直在颤抖,但是听不到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