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跟你回顾家?”
谢苗有些意外, 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是不想离开现在的家人吧?”
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比起仅有模糊记忆的亲生父母, 付玲跟养父母一家肯定更有感情。
而且看得出来,她养父母对她应该不错, 不然也不会让她来读市里最好的高中。
付玲会舍不得现在的家人,不想回到顾家,其实也可以理解。
谢苗拍拍顾涵江, “这个不着急, 总要给她点缓冲时间。现在人找回来了,就是好事儿。”
顾涵江却一点没被安慰到,语气沉沉的,“她不回去, 还不让我告诉爸妈。”
“她不想和你们相认?”
这下谢苗也有些惊了,赶忙后仰少许去看男生的表情。
顾涵江没回答,顺势放开了她,“这个一会儿再说, 你先回病房,我在这儿等你。”
谢苗满心疑虑, 可想想她跟付玲妈妈说自己出来找付玲,也不能一走就没了影儿,点点头,“我去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她离开楼梯间的时候, 付玲刚好也从厕所出来。
谢苗快步走过去,发现付玲已经没再哭了,就是眼睛还有些肿,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有些担心,“一会儿你妈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儿,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付玲吸吸鼻子,明显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
谢苗还想再说什么,见付玲妈妈正拎着暖水瓶出来打水,又把话咽了回去。
果然一见付玲,她妈妈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怎么。我就是、就是……”
见到妈妈,付玲又想到了刚刚在楼梯间那段对话,眼圈儿一红。
她妈妈却想偏了,上来搂住了她,“别哭,你好好的,考个好大学,比什么都让你爷爷高兴。”
“我知道。”付玲哽咽着点点头,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又安慰了她好几句,她妈妈才拎着暖水瓶准备继续去打水。
谢苗见了,趁机提出告辞,“既然阿姨来了,我就不在这儿添乱了。”
付玲这才想起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回去上课吧,不用担心我。”
付玲妈妈也道:“同学你回去上课吧,真不好意思照顾我们家付玲耽误你时间了。”
谢苗回到楼梯间的时候,顾涵江看着已经平静下来,正单手支在窗边望向窗外。
听到脚步声,他转回了头,“安安回去了?”
“嗯。”
谢苗走过去从后面圈住他的腰,“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说她爷爷刚过世,她养父母很伤心,想等几个月再让他们知道她找到家人了。”
“原来是这样。”
谢苗觉得这也无可厚非,何况就快高考了,现在认回亲人,还真说不好会不会影响到她参加考试。
只是……
谢苗从侧面探出小脑袋,仔细打量了下男生的面色,“她又不是不想认你,你这么不高兴干嘛?”
顾涵江一默,回手将她搂在了怀里,“苗苗,周姨死了。”
“周姨?”
谢苗眨眨眼,不知道他口中这个周姨到底是谁。
下一秒,男生就沉声给了她解释,“周姨是妈最好的朋友,当初家里出事,安安就是被她带走的。这两年我们一直在找她和安安,没想到她居然死了。”
当时顾家风雨飘摇,大家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渡过难关。
在这种时候,宋云敢把女儿托付给这个朋友,可见对其的信任。
谢苗想到顾涵江那十年的遭遇,有些不太想把人性都往丑恶里猜测。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她试探着询问。
“安安当时还小,记得也不太清楚。”顾涵江说,“不过她多少有点印象,好像她和周姨出来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一路东躲西藏,来到的望山市……”
顾家出事时,顾涵江好歹已经七岁了,顾安却只有四岁。
她对家人的记忆十分模糊,只知道自己姓顾,叫安安,有个对自己很好的哥哥。
至于家住在哪里,父母叫什么,哥哥又叫什么,因为没有人刻意教过,她一概没有印象。
但她这些年一直没有尝试过寻找家人,并不仅仅是因为线索太少找不到。
孩子对危险总是有着本能般的敏感,周兰故意把自己和她扮丑,带着她假装一对母女到处躲藏那些日子给她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让她下意识觉得自己的身世是个绝对不能提起的秘密。
当初周兰在望山市意外出了车祸,千钧一发之际把她推了出去,自己则当场身亡。
肇事者车都没停直接跑了,是付玲的爸爸把她捡了回去,帮周兰办了丧事。
当时付家年仅四岁的女儿,也就是真正的付玲刚刚死于肺炎。
付玲妈妈伤心欲绝,付玲爸爸就收养了顾安,直接让她沿用了付玲的名字,全做心里安慰。
顾安被周兰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吓坏了,足足有半年,没开口说一个字。
后来她的情况好了一些,却绝口不提自己姓顾,只说她叫安安,周兰是她妈妈。
如今十几年过去,突然有人问她认不认识顾安,自然把她吓了一跳。
而付家人都以为死了的周兰才是她妈妈,这些年一直将她视为己出,她突然又冒出对亲生父母要认她回去,一时之间的确挺难让人接受。
只不过,谢苗总觉得顾涵江之所以周身一直萦绕着低气压,跟当年顾安的遭遇不无关系。
他自己整整过了十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听到妹妹也曾每天担惊受怕,哪里受得了。
谢苗仰起头,安慰性地在男生下巴上落下一吻,“好了,她说等几个月,就给她点时间。人平平安安找到了就是最好的消息,你也可以放心了。”
“嗯。”
顾涵江收紧怀抱,深深在她颈窝吸了一口气,“苗苗,还好有你。”
晚上放学的时候,谢苗又去医院探望了付玲一次。
这一回,她带上了一兜苹果,是她和顾涵江一起去商店挑的。
见到谢苗,付玲眼神闪了闪,下意识朝门外看去。
果然门口站着个颀长的身影,看似在等谢苗,目光却与她不期而遇。
付玲心虚地收回视线,可想到那是自己的亲哥哥,又忍不住怯怯地往外瞄。
谢苗临走前,她趴在谢苗耳边极小声极小声地说:“你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行不行?”
谢苗看看她犹带着几分苍白的面色,和忐忑不安的小眼神儿,点点头,“行。”
付玲立马绽开个开心的笑容,左颊边一棵小小的梨涡,又甜又可爱。
谢苗看着,捏了捏她鼻头,“好好养病,明天我再来看你。”
“嗯。”
付玲抱着她的胳膊,又看一眼门外,声如蚊讷,“谢谢嫂子。”
这下换谢苗不好意思了,赶忙起身告辞,“那我回去上晚自习了。”
付玲看着,靠回床头抿嘴笑起来。
谢苗突然发现,付玲和宋云还是有些像的,尤其是侧脸轮廓。
只不过两人五官不是特别相似,她之前又没网那方面想,这才忽略了。
因为不敢确定,顾涵江是背着家人偷偷跑来望山市的,并不能待太久。
付玲住院第二天,他就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匆匆回了京市。
付玲听说后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失落,“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他是谁?”谢苗故意逗她。
“当然是你对象啊,嫂子。”付玲软软回了一句。
谢苗立即被那声嫂子叫红了脸,“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乱叫什么?”
付玲看着抿嘴乐了会儿,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哥说我家是京市的,你和他怎么会认识?”
“如果我说我和他从小定了娃娃亲,你信吗?”谢苗朝她翻了个白眼。
付玲果然吃惊地瞪圆双眼,“娃娃亲?你说真的?”
“嗯。”
谢苗干脆把自己知道的顾涵江、顾家,详细地跟她说了下,让她多少有个了解,能心安些。
付玲听了沉默良久,“谢苗,我哥一定很喜欢你。”
“你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谢苗打她一下。
付玲却抓住了她的手,“我说真的,以他的经历和性格,相信一个人不容易。可是一旦相信了,接受了,也绝对不会轻易改变。”
谢苗又何尝不知道这些。
顾涵江曾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相比之下,书中男主对女主只能算与别人稍有不同。
而这种不同,现在看来也未必就是有好感,很可能仅仅因为女主长得像他妹妹。
如今顾安已经找到了,再遇见女主乔又安,他恐怕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时光飞逝,在紧张的复习中,两个月转瞬过去。
1980年7月9日,读了两辈子书,谢苗终于第一次踏进了高考考场。
第一科考的是语文,谢苗一路做下来,发现今年的高考作文居然是读《画蛋》有感。
这篇作文她上辈子初中的时候就做过,算是比较典型的读后感作文,她到现在还有些印象。
谢苗回忆了下,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记起来语文老师讲过的几个点,低头笑了笑。
虽然没背下来80年的□□,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她也占了不少的便宜啊。
她心态十分放松,大概构思了一下就挥笔写起来,一气呵成。
而因为北大的保送通知在高考前就已经下来了,整场考试她都十分放松,比起来拼前程,倒更像是来走个过场,完成自己参加一次高考的心愿。
考完最后一科,她回寝室收拾东西,准备彻底告别这所读了一年多的学校。
寝室里几个女生挨个相互拥抱,眼眶都红红的,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谢苗和付玲拥抱的时候,付玲在她肩头趴了半晌,倒比之前开怀许多,“嫂子,京市见。”
她这是准备和顾家人相认了?
谢苗有些错愕,付玲已经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我准备报考京市的大学。”
可去京市念书,就等于主动走到顾家人面前,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谢苗弯起桃花眼,“好啊,那样以后咱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涵江,可惜她刚考完试,顾涵江又忙着期末考。
等顾涵江那边终于忙完,打电话到谢家来的时候,谢建军、谢建中兄弟俩的中考都考完了。
两兄弟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到处撒欢儿,谢建华则苦逼地待在家,接受自家堂姐的辅导。
自从听说竞赛有多难参加之后,刘招娣倒是不想着让他考竞赛赚钱了,盯他学习却越盯越紧。
谢建华简直苦不堪言,“姐,你说以我这成绩,肯定考不上大学,还费这劲儿干啥?”
“那你想过不读大学,毕业以后可以做什么吗?”谢苗摇着大蒲扇问他。
谢建华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他知道农村挣钱有多难多苦,还是想有点出息,将来把父母都接到城里。
谢建华陷入沉思,正好这时电话铃响了,谢苗就摇着扇子去接起了电话。
“喂,苗苗,是我。”
男生的声音一贯淡淡的,为这炎热的夏日凭空添了几许清凉。
“你忙完了?”谢苗笑眯眯靠在了桌边,翘起一只穿着拖鞋的白嫩脚丫。
“刚考完试。”
顾涵江说了句,突然问:“你毕业了吧?”
“毕业了啊,怎么了?”
“毕业了就好。”那边男生的声音中染上些笑意,“毕业了,就不算早恋。”
谢苗突然想起那天在黑暗的教室里,自己慌忙间说的那句:“我还没毕业,不能早恋。”
她脸有些红,可还是轻轻“嗯”了声,“对,不算了。”
“那你等着,我过两天去找你。”
“找我?你要回北岔村?”谢苗有些意外。
“嗯。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
谢苗还没来得及说付玲的事儿,顾涵江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经无人接听。
他去了宋云所在的医院。
宋云今天没有门诊和手术,正在办公室里翻资料,见到他十分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顾涵江抿了下唇,像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但还是道:“妈,我想结婚。”
“你想结婚?”
宋云手一抖,几页文件滑落到地上。
她赶忙弯腰去捡,借此稍微平息一下自己的震惊,“我没听错吧?你说你想干嘛?”
话已经出口,顾涵江反而坦然了,“我想结婚。”
一度以为自己儿子可能要孤独终老的宋云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家儿子许久,“涵江,你知道婚姻法改了,现在要男方满二十二周岁,女方满二十周岁才能结婚吗?”
顾涵江脸色一僵,沉默半晌后咬咬牙,“那就先正式订婚。”
看来是真想娶人家女孩子。
宋云有些不敢确定地问:“涵江,你没犯什么错误吧?”
“什么错误?”顾涵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个宋云也有些难以启齿,可又不得不说,“就是,咳,你没欺负人家女孩子吧?”
顾家一向家教严,如果顾涵江真做出什么,即使心疼他那些年的经历,一顿抽也跑不了。
而且,宋云还怕顾涵江这么着急结婚,是因为已经闯了祸。那样的话光订婚可不行,必须得先办婚礼给人家个名分,估计还得面临对方家里的怒火。
宋云越想越头疼,“平时看你自控力挺强的,怎么……”
“妈你瞎想什么呢?”
顾涵江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十分不好看。
“没有吗?”宋云松了口气,“那对方叫什么?今年多大了?你什么时候把人领家里吃顿饭吧,让我跟你爸见见。”
可惜,这口气才松下去一半,她就听到自家儿子说:“妈,苗苗你们不是见过吗?”
她一愣,“你说谁?苗苗?”
“嗯,谢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