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到的只是个侧影, 顾涵江还是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他连地上的提包都顾不得拿,拔腿就追了上去,想要瞧个真切。
那小客车大概是载了太多人, 晃晃悠悠开得并不是很快,以他的速度原本可以追上。
然而追出不过十多米就是一个路口, 那辆小客车先开过去了,后面的顾涵江却险些被一辆斜刺里急冲出来的大货车撞个正着。
还好他反应够快,噔噔连退两步, 勉强躲了过去。
可那辆大货车的司机还是被吓了一跳, 使劲儿踩了下刹车,透过敞开的车窗骂起来,“你眼瞎啊?没看着有车吗就跑?他妈不要命了是吧?”
顾涵江此刻哪有心情搭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 就准备从他车边绕过去。
这时候,紧跟在大货车后面的车连按了几声喇叭,那司机忙抻头朝后吼一声,“别催了这就开。”一面启动车子一面说顾涵江, “不想死就往后让让,少他妈往车轱辘底下钻。”
这年代会开车的人少, 好多给单位跑长途的货车司机脾气都不大好。
这人一脚油门就开了出去,顾涵江躲避不及,只能皱着眉又退后两步。
然后,一整个车队五辆大货车一个挨一个从他面前驶过,一点空隙都没给他留。
等他终于过了马路, 抬头一望,那辆小客车早没了影儿。
顾涵江眼内情绪一阵翻涌,才抿紧唇回到自己之前等车的地方。
他的提包还放在路边,只是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正四下张望,不时贼眉鼠眼偷着往那包上瞅。
“看什么看?”
他一个冷眼扫过,那俩人忙收回视线,过不多一会儿又小声嘀咕:“看一眼咋地了?”
顾涵江心里有事,也懒得理会他们,大概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等车来了,一路沉着脸回了北岔村。
进村,他连吴老太太家都没回,直接拎着东西去了谢苗家。
谢家三兄弟放暑假,这些天都在家闲着。
顾涵江到的时候,他们刚勤快地帮着把家里猪圈、鸡窝、狗窝全收拾了一遍,一身臭汗臭味儿,正嘻嘻哈哈拿着毛巾肥皂往外走,准备趁天好去河边洗个澡。
见到顾涵江,谢建中忙笑着问他:“涵江哥,你从省城回来了?”
顾涵江却没心情和他们多说,简单打过招呼,就进门提出要借用电话。
谢建中本来还想问问他这次回来去学校看成绩了没,谢建军瞧他像是有事,给拦了。
谢建中就拿胳膊肘拐了拐自家堂哥:“对了建华哥,你中考成绩也快下来了吧?”
“嗯,下周三回校看成绩。”
“周三啊,那咱姐估计回不来,她周三好像有课。”
顾涵江其实不用特地回学校看成绩,从省城回来前,他就已经从其他途径知道了自己的分数。
他这次没故意压英语,考得很好,全省第三,清华北大没有问题。
只是他这个人性格如此,有些事情非要等拿到通知书,尘埃落定,才肯跟谢苗说。
倒是京市顾家那边,一早就接到了他姑姑报喜的电话,从顾定山到顾松年夫妻都很高兴。
顾涵江这个电话直接拨去了顾松年办公室,顾松年一听是他的声音,还以为是跟高考相关的事情,张嘴便问:“学校通知报考了?”
“没。”
“我想也没这么快。”顾松年说,“到底报考哪所学校,你这两天好好考虑一下。我和你爷爷商量过了,觉得最好还是选一所京市这边的军校,走陆军……”
“爸,这个我自有主意。”顾涵江打断他。
顾松年就没再多说,提起另一件事,“我收到消息,边境那边一直不太平,上面很可能调我去坐镇昆城军区。不过你放心,你妈不走,会留在京市照顾你和你爷爷。”
今年上半年,滇省和桂省刚爆发过一场边境战争,之后也摩擦不断,顾涵江有所耳闻。
听顾松年这么说,他暂时压了压情绪,问了几句情况,才声音变沉,“爸,安安有消息了吗?”
电话那边明显有瞬间的沉默,“还没有。”
“爸。”顾涵江深吸一口气,“我遇到两个和安安长得很像的人。”
“你遇到和安安长得很像的人?”顾松年一惊,“在哪儿碰到的?打没打听过对方的身份?”
“一个在省城,一个在望山市开往葫芦镇的小客车上。都只匆匆看到一眼,还没等我确认人就走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这下顾松年更震惊了,“两个?你确定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顾涵江很肯定,“两人长得有差异,省城那个更像。”
虽然一直没有顾安和当时带她走的周兰的消息,顾家人却从来没放弃过寻找她。
听顾涵江这么说,顾松年忙问了当时的具体情形,派人到当地打听。
可叫顾安和周兰的人好找,找出来却没一个是他们要寻的。
而如果两个人已经更名改姓,在偌大两个城市里寻找长相相似的人,又何其困难。
不过有了方向就是好事儿,怎么都比漫无目的大海捞针强。
那边顾家四处寻找闺女,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进展。
这边,谢建华的成绩倒是先下来了。
“哎呦你是不知道,他们年级三百多人呢,这还不包括周边几个大村送来的。那么多人一起考试,俺们家建华愣是考了四十一,你说厉害不厉害?”
刘招娣自从听说自家儿子的成绩后嘴就没合拢过,春风得意逢人就吹。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建华和谢苗一样,考了全县第一,而不是小小一个建设镇的第四十一名。
这天,她弟媳妇儿黄莲花带着儿子过来找她这个姑姑,人刚进门,她就嘚啵嘚啵显摆起来。
“那是挺厉害,我看建华是个有大出息的,二姐你将来可有福了。”
黄莲花还算会说话,见着面儿先奉承,把刘招娣的马屁拍舒坦了,才压低声音问:“你们家建华也要上高中了,家里一下子俩高中生,每年得不少钱吧?”
“那算个啥?”刘招娣不在意地摆摆手,“俺们家老太太有钱,供得起。”
“要是明年再添俩呢?”黄莲花问,“我可听说了,你们家老二那对双胞胎成绩也挺好。而且苗苗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吧?到时候不比念高中花得还多?”
刘招娣不说话了。
黄莲花就同情地拍拍她的手,“人家姑娘小子初中毕业就下来干活儿给家里挣钱了,你们家的不仅不干,还得倒贴钱,你跟二姐夫也够累的了。”
这下,刘招娣脸上得意的笑更是维持不住,“孩子念书好,这不也没办法吗?”
刘家重男轻女,刘招娣刚念完小学就回家干活儿了,字认得几个都有限,人也被留在家里挣钱,弟弟娶了媳妇儿好几年才嫁到谢家换了笔彩礼。
那几年,黄莲花作为刘家独苗的媳妇儿,又进门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待遇跟刘招娣简直天上地下。
结果刘招娣虽然嫁了个独眼龙,丈夫却能干,婆家条件也好。
而黄莲花除了最初那几年日子还算好过,慢慢就发现男人要是太懒,还不如嫁个独眼龙。
如今,她儿子眼瞅着跟他爹一样,高中没考上,整天在家混日子,刘招娣的儿子却越来越出息。她看着,能不刺上几句让自己痛快痛快吗?
只不过黄莲花这次来还有事相求,也不好做得太过,话锋一转,问起刘招娣:“去年你还跟我说,要想办法让苗苗她未来婆家给咱们大丰找个工作。这都好一年了,咋还没个准信儿?”
“这个啊……”刘招娣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个哪有这么快,你们再等等。”
她这人小心思多,被人吹捧多了,又看顾涵江和谢苗甚至自家儿子都相处得不错,就没把两家已经退婚的消息往外说。想着说不定啥时候,他们家还能和老顾家做亲家。
黄莲花不知道内情,一见她这表情立马拉住她的手,攥紧,“二姐,咱们老刘家几代单传,可就大丰这一根独苗儿,她的事儿你不能不上心啊,咱妈昨天还问起我这个。”
“这不两家还没正式结婚我不好总催吗?”刘招娣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那就让苗苗跟顾家那小子赶紧结婚啊!”黄莲花着急道,“她一个丫头片子,念那老谢书干啥?她老公公那么有能耐,她嫁过去不就啥都有了?还考啥大学?”
“这、这个我又说了不算……”
“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顾家人看不上苗苗,想反悔?”
黄莲花皱着眉,“我就说苗苗那丫头太懒了,人也长得太招风,瞅着就不安分。也就流氓地赖子能看上她这样的,好人家哪愿意要她这种媳妇儿……”
她话还没说完,一直满脸不耐烦坐在一边的刘大丰突然站起身,带得椅子刺啦一响。
少年平时没什么精神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直勾勾看着从院外进来的小姑娘眨都不会眨了。
好一会儿,他才失态地指着窗外,“她是不是就是谢苗?”
刚还说只有流氓地赖子能看上谢苗的黄莲花脸一下子黑了。
刘大丰跟他爹一样懒,这两年过年拜年都不来,有阵子没登谢家门了。
当然,要早知道他会这么没出息,黄莲花今天就算想求人,也不会带他来的。
谢苗也发现家里来客人了。
只不过刘大丰盯得她实在不舒服,她礼貌性露面说了几句话,就去河边找王贵芝了。
王贵芝正在河边洗被单子,谢苗过去,忙接过她刚洗好的帮她过水。
老太太坐直身,捶了捶腰,“这还没到礼拜六礼拜天,你咋就回来了?”
“我今天没课,回来问问建华考得怎么样,我记得他昨天出成绩。”谢苗说。
王贵芝一听,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考得挺好,第四十一名。”
“那上高中稳了。”谢苗弯起桃花眼。
“稳了。”老太太乐呵呵直点头,“你盯着他这几年,没白费。”
“谢大娘你可是熬出头了,从苗苗到建华建军他们,个个有出息。”
旁边拿着刷子刷盖帘的赵婶子语气里难掩羡慕,“要是我们家刚子能有他们一半就好了。”
人到了王贵芝这个年纪,自己已经没啥好争的了,就喜欢儿孙成器。
听赵婶子这么说,她一脸心花怒放,“你们家缸子秋天才上初二,时间多着呢。回头我把苗苗他们做的笔记啊啥的找几本给他,你让他好好看,管保考上高中。”
赵婶子立马跟她道谢,直到谢苗帮王贵芝拎着东西往回走,还在夸谢苗:“这上了城里念书就是不一样,看苗苗现在多懂事。咱们村啊,也就出了她这么一个能去市里念书的。”
中午回来见到谢苗,谢家人都挺高兴,尤其是谢建华三兄弟。
谢苗在家待了一天,答应帮谢建华在市里买点新鲜东西做奖励,才回学校。
结果刚到宿舍楼下,她就发现宿舍好像打扫过卫生,大门的玻璃一改往常,格外的亮。
以前要么和人嗑瓜子聊天要么摆弄收音机的牛宿管并不在屋里,倒是一个看着四十来岁的陌生女人正拿着拖把在进门处拖地,动作干净利落,脸上一团和气。
这是宿管换人了?
谢苗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那位宿管偏头看了她一眼,“小同学,能帮我进屋拿一下抹布吗?就在桌上。”
她语气客气,谢苗也不介意这种举手之劳,进屋帮她拿了抹布。
女人就道了声谢,将拖把放到一边,把门板上几个脚印擦了。
直到第二天去上数学竞赛课,谢苗才听人说,不知道谁写了举报信送到市教育局,举报和牛宿管沾亲带故那位副校长以权谋私,举报牛宿管玩忽职守。
刚好前两天有领导去市教育局视察,听说了这个情况,忙叫仔细调查是否属实。
然后那个副校长就被暂时停职留校查看,牛宿管则直接卷铺盖走人了。
谢苗听了,突然想到那天在教室里陪了自己一整夜的顾涵江。
牛宿管在学校干了十几年了,以前都没事儿,不可能是没人举报,只可能是有人举报了,却没人当回事儿。
这次这么严重直接被开除,会不会有他的手笔?
谢苗望着手里拿来画辅助线、当初顾涵江帮她削过的铅笔,一时有些不敢确定。
这时候,个子小却为人精干的高老师进来,将手里的书放在了讲桌上,“同学们,学校收到通知,市里初赛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在八月二十号。时间不多,大家可要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