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雨霏霏的初冬,天色一片孤寂的深蓝,渲染得这个清晨如傍晚一般浓墨重彩。
我撑着透明的雨伞走向对面标志性的全景玻璃建筑,风卷着晶莹的冰雨绕过飘摇的伞,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冷冽,像极了那颗心。
那颗心,我始终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可以那么坚硬,那么寒冷,让我无法得到,亦无法释怀……
走到自动玻璃门前,我收起雨伞,也收起被天气激荡起的一丝惆怅,走向暖气融融的拍卖大厅。
门前的守卫按惯例客气地询问我是否签了到,是否领了号牌。
脱下被雨水润的潮湿的外衣,搭在手臂上,我微笑着回答。“我的朋友在里面。”
他扫了一眼我外衣领口处手工绣上的品牌名,退后,让出路给我。“请进。”
“谢谢!”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几乎是座无虚席,我选了个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还未坐稳,齐霖无孔不入地从前排挤过来,厚颜无耻将我旁边座位上的帅哥请走,取而代之。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半眯着极具代表性的桃花眼,附在我耳边说。
“红土山是我爸爸半辈子的心血,我留不住,至少要知道它落到谁的手里。”我移了移身子,与他拉开点距离,目光扫过大厅内形形色~色的豪绅富贾的脸。
大家的表情都不一样,有些人垂涎欲滴盯着拍卖师的一举一动,比如靠开矿发家的林老板;
有些人纯粹凑热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比如我身边的齐霖;
还有一些人,完全没有竞争力的人,只能眼着红土山的开采权被拍卖,以资抵债,比如我。
而这其中,并没有我最想见的那张面容,所以无从知道他的神情。
价钱越抬越高,当林老板开出两亿三千万的高价,激烈的角逐逐渐冷却下来。
有些人因为确实没有财力插脚,而放弃,有些人则是担心这盘美味佳肴已经被景家吃得差不多,剩下的一些残羹冷炙恐怕值不了这个价钱,选择退缩。
当竞拍价达到两亿四千万,大家开始面面相觑,林老板一脸的志在必得,另一个年轻的竞争者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举牌的动作越来越犹豫。
一切已成定局,我扶着椅背起身,不忍再看下去。
“你不看了?!高~潮还没开始呢。”齐霖仰着脸问我,朗如星,温如玉的笑容此刻看来特别欠修理。
“你慢慢看吧,我还有事。”
披上还浸着凉意的外衣,我走向门口的方向,忽然,眼前的光线一暗,淡漠的人影挡住我的去路。我猛然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留下一阵从华盛顿冰天雪地中带回的冰冷……
没有客套的寒暄,甚至没有一个眼光的停留,景漠宇从我身边走过,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遥远,即使在我眼前,也如荒漠中的海市蜃楼,遥不可及。
我苦笑,此情,此景,我还能指望他跟我说点什么,难道坐下来叙叙旧,话话家常,诉诉兄妹情?
景漠宇走到我刚离开的位置,坐下来,身子斜倚在靠背上,闲适的姿态好像刚好路过。
“哟!你回来了?!”齐霖欣然扬眉,虽在和他说话,眼光却落在我这边。“也想来凑热闹,插一脚?”
“我没有齐少的嗜好……”景漠宇讥诮地一笑,眼角眉梢的冰冷淡了许多,“我要么不争,要争,就不止插一脚!”
齐霖岂会听出他意有所指,干笑两声,不再搭茬。
我没有离开,视线始终离不开对面玻璃窗映出的人影。被寒气模糊的玻璃,映出的侧脸淡雅如雾,不见了轮廓冷峻的棱角,也不见了眼底锐利的锋芒,只有他身上不可一世的孤傲和强势,有增无减。
是他,景漠宇,他真的回来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举牌的年轻竞争者一看见景漠宇,长舒了口气,几步跑过来,将号牌交到他手里。
景漠宇调整了一下姿势,轻轻举起手中的号牌。
拍卖师见到他举牌,立刻大声说:“两亿五千万!二十九号又出价两亿五千万,还有没有……”
“不是,”景漠宇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寒玉落地。“我出三亿。”
整个会场骤然陷入沉寂,林老板几乎惊得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回看过去,微微勾起薄唇,充满寒冷的笑意从他的唇角蔓延开来。
林老板思索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竞价牌,“既然景总不舍的割爱,那我卖你这个人情。”
“谢谢!林老板的人情,景某铭记于心。”
会场中再也没有人动,直到一锤定音。
我裹紧外衣,掩住身体的颤抖,转身走向出口。一滴雨珠儿摔落在玻璃窗上,无声地下坠,划出一条晶莹的潮湿,像极了泪痕。
穿过自动门的暖风走出大厦,雨滴夹着初凝的雪花直直吹过来,刮过肌肤,我丝毫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眼前银白色的星星点点,晶莹,剔透,就像某个深冬,融化在他眉睫的雪花……
才叔见我出来,将车开到门前,我却迟疑着没有上车,期待的视线穿过不时开启的自动门,看向里面。林老板走出来,身后跟着刚镀金回来,乳臭未干的林家二少。“爸,你刚才怎么不出价了,三亿,太便宜他了。”
“你懂什么?”林老板扯了扯身上的牛皮夹克,“景漠宇既然来了,断然不会让景家的矿山落在别人手上,我跟他争,就等于在抬他的价,羊肉没吃到,惹一身骚。倒不如卖他个人情,将来少不了赚钱的机会……”
“这景漠宇到底什么人?你好像很忌惮他?”
“总之是个得罪不起的人,你好好记住他的样子,以后遇到,记得客气点……”林老板的余光瞥见我,后面的话顿住,冲我点头应酬地一笑,“景小姐,在等人啊?”
我回以微笑,没有明确的回答。
他没多说什么,上了他们加长的豪车。我依稀听见林二少在八卦:“爸,她不是景安言么,我前几天在party上看见她和bill在一起……”
见我迟迟不上车,才叔撑着伞迎过来,漆黑色的伞遮住洁白的雪花,“小姐,我刚才看见……”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红土山本来就是爸爸想留给他的,现在他买了去,不用我再操心费力了,是件好事。”
才叔没再发表任何见解,瞄了一眼开启的自动门,表情有些僵硬。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撞上景漠宇的深不见底的黑瞳。
我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微雨夹着初雪,落在我们中间,仿佛千山万水。
视线短暂的交汇,只有一秒而已,却像比七百二十四天更久。
我死死攥着外衣的衣摆,鼻根被雨雪冻得发麻,呼吸不太通畅,我努力吸了两口气,到底连一句“你好吗?”,也没说出来。
他收回视线,迈下门前的石阶。
“……景漠宇!”
在他走下最后一级石阶,我终于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