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得了雪回神君首肯,钟应拉着君不意,直奔太一宗宗主殿。靠着神君弟子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当年雪回神君卸下宗主之位后,由乾元继任太一宗宗主之位,雪回神君长居龙首峰,乾元便另修宗主殿。
搬进宗主殿时,乾元满含热泪的向神君保证,肯定会管理好太一宗,教导好师弟师妹徒子徒孙,然后他咬牙干了一百年,就怀念起当年闭关修炼的悠闲日子了。
坚持了几百年,等到君长生合道,乾元便将宗主事务全部推到了君长生身上,自己搬出宗主殿,过上了下下棋、吹吹风的生活。
如今,宗主殿完全成了君长生一人的地盘。
比起一心向道的师父乾元,出生人间皇朝的君长生似乎天生便懂得如何平衡权利、掌控人心、将一应事务处理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会觉得疲惫。
长桌上摆满了宗卷,君长生指尖捻着一只笔,手边放着宗主印章,正在批改什么。他穿着宽松长袍,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线胸膛,长发随便扎在身后,有几缕垂落在脸颊也懒得管。
身侧立着他的大弟子庄柒,偶尔君长生眉梢微蹙,侧首吩咐庄柒什么。
庄柒领命,出去一会儿又很快回来。
明媚的光线从圆窗外透入,铺展在地板上,点点落在桌面上,将宗卷上龙飞凤舞的字体照的清楚明亮。
君长生提笔写上“阅”字时,一道阴影笼罩在宗卷上。
“什么人?”庄柒呵斥。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回答:“是我。”
君长生拉住了想要动手的庄柒,抬头,看到了一张风流蕴藉的少年面容。
钟应一只手支着窗,长腿一蹬,便坐在了窗棂上,逆着光线,朝着君长生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来,声音拉长,尾音上扬:“你师叔。”
……君长生从这三个字中,听出了调侃炫耀的意味。
“钟师叔。”君长生皮笑肉不笑,“下次见师祖,我一定要问问,师祖是不是教弟子爬人窗棂。”
钟应大方的挥了挥手:“去问吧。”
君长生稍稍收了笑容:“钟师叔,你找我有何事?”
“大侄子,收徒大典按这个办。”钟应从胸口掏出一小册子,扔向了桌面。
小册子撞上了桌角,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滚了好几圈,跟卷纸一般,滚出接近一丈的长度。
君长生纠正:“是师侄,不是什么大侄子,钟师叔下次再喊错,师侄便只能当成没听到了。”
手指一勾,小册子飞起,轻巧落在了君长生手中,君长生逐字逐句看过去,一目十行,很快便看了一半。
庄柒只瞧了一眼,脸色便变了,忍不住开口:“师叔祖,你这不是故意添麻烦吗?神君收徒固然是大事,但是哪有这么麻烦的?”
君长生倒是看完了整本小册子,这才抬头:“收徒大典早有明确制度,难为钟师叔写这么一堆了,师侄没法子照办。”
“规定就是用来打破的。”钟应敲了敲窗框。
“没有打破规矩的力量,只会徒增笑柄。”
钟应哈哈笑了起来,睫毛掀起,眸光含着笑意,又锋利又明亮,如同刀锋上反射的寒芒:“大侄子你说话真有意思。”
又喊大侄子……
君长生把册子扔一边,打算当成没听到,钟应继续打扰他的话,他就让庄柒将人扔出去。
钟应笑盈盈道:“但是我已经得到了师尊的首肯,师尊说,收徒大典按我的意思来。”
君长生手指一顿,压低声音:“钟师叔可知,师祖讨厌门下弟子用他的名头为所欲为?”
钟应撇了撇嘴:“爱信不信。”
言罢,跳下窗棂,抬步离开。
透过窗口,君长生看到一株松柏树下站着一清冷少年,那少年修眉凤眸,泪痣妖冶,整个太一宗都找不出第二个容貌如此盛的弟子。
那是君不意,君师叔,和他同姓。
每次看到这位“师叔”,君长生都觉得心情古怪而复杂。
钟应拉住了君不意,倾身凑过去:“走走走,前面有片青竹林,我竹筒饭可拿手了,做给你尝尝。”
两人携手离开。
庄柒愤愤不平:“就算他辈分高,也不能这么指挥人啊!神君新收的弟子怎么这么跋扈?”
“师父。”庄柒唤了一声,“外头那一位也是神君新收的弟子吗?那位君师叔祖?”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我怎么瞧着,他长得有点儿像师父你?”
君长生心神微愣,终于明白了那丝微妙的由来。
原来他们生的有几分像,不止如此,他甚至觉得那少年有些熟悉,想靠近那少年……
“师父,我们真的要照做吗?”庄柒小声询问。
君长生瞥了他一眼:“封嘴!”
庄柒立刻乖的像鹌鹑,君长生一边展开小册子,一边解释:“既然是师祖的意思,便照办吧。”
他刚刚差不多记住了小册子的内容,手指指了几处:“你去库房将这些东西挑出来。”
又指了几处:“这几样库房没有,你去布置……还有这些,这几样不易保存,你想想法子,吩咐下去……”
忙活了大半天,君长生闻到了香米和熏肉的味儿,混合着灵竹的香味,格外的诱人。
君长生抬头,看到了趴在窗框上,提着几节竹筒的钟应,钟应晃着手,竹筒也摇啊摇去:“大侄子~”
君长生低头,继续批改宗卷。庄柒被他支出去干活了,整个书房只有他一人。
“我想了想。”钟应支着下颌,“拜师的时候没有亲人在场的话,实在太可怜了,劳烦你把我那杆子亲戚请过来。”
“我记得没错的话,钟师叔并不受家族重视,是个弃子。”
钟应更开心了:“我就想看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怕我找他们麻烦的样子,他们若是主动抬起脸来,让我踩就更好了。”
君长生嘴角抽了抽,手一抖,毛笔在宗卷上划下长长一撇……
第二日,君长生一大早就看到了咬着一口糕点的钟应,钟应慢吞吞的咀嚼,含糊开口:“大侄子啊,我觉得光找我那群凡人亲戚还不够,听说我娘是魔族的,你把我魔族的亲戚也找过来呗?”
镜中世界里,人族和魔族并没有你死我活,别说钟应这样的人魔混血,太一宗甚至收了不纯血魔族、纯血妖族为弟子。
君长生假笑:“要不要我把君师叔和小师叔的亲戚也全部叫过来?”
钟应恍然:“还是大侄子你想的周全。”
“卡擦”君长生不小心把毛笔折成两段。
接下来几天,君长生充分了解到钟应多能没事找事。
从一开始提一堆收徒大典的要求,到后头惹一堆麻烦事,点名道姓让君长生给他擦屁股……
偏偏钟应身为神君弟子,是他长辈,还真能使唤他。
君长生跑上跑下将事情解决后,凉凉一笑:“钟师叔,你如此小肚鸡肠,不怕撑死吗?”
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钟应在故意针对他,他就是傻的!然而君长生想来想去都不知道的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师叔,只能把这件事追究到“第一次相见他弄错了钟应身份,教训了钟应两句”这件事上。
钟应伸出手:“我昨晚吃了烤鹅和鸡丝肉,外加三大碗白米饭,吃的可撑了。”
“我没空搭理你,钟师叔若是继续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君长生甩开钟应,提笔批阅,宗卷上写着近期发生的一件大事,十万大山边境的凡人无缘无故死去,魂魄全部消失。
有人吞噬魂魄,用魂魄修炼?或者炼制什么法器?君长生心中转过这个念头,便见钟应懒洋洋坐在了他对面,伸手去碰宗卷。
“放手!”君长生呵斥。
钟应丝毫不怕,扬了扬手中的宗卷:“大侄子,你要打叔叔吗?”
“扒了裤子打!”君长生一掌劈去,钟应一挡——
“轰!”
书桌直接拍成两半,塌了,宗卷落了一地。君长生一脚踢开宗卷,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自己师叔时,发现钟应早就跑的老远。
理智告诉他,自己去追就是如了钟应的意,但是君长生只想揍这小兔崽子一顿!
钟应轻飘飘的落在君不意面前,一把拦住君不意的肩膀,挑起君不意的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哈哈哈,你等我把他气疯!”
君长生站在大殿门口,抬步而来。
钟应摸了摸鼻子:“我去会会他。”
钟应刚抬腿,就被君不意拉住了手腕,与此同时,合道期的威压当头笼罩而下。
然而,无论是钟应还是君不意,都没有露出丝毫不适的神色。
君长生轻咦一声,朝着钟应抓来时,君不意以一把灵剑,挡住了君长生的一掌。
他没有动用山河卷和春秋笔,仙器独一无二,这个世界有君长生在,他便只能藏起自己的本命法器。
“君师叔。”君长生站定,微微抬高音量,“我以为你比他懂事来着。”
按辈分,钟应两人大他一辈。
按年纪,君长生比钟应两个捆起来都大,这句话也没什么不对……
钟应瞧着挡在自己面前,从容淡然的君不意,又瞧了瞧一身冷意的君长生,看着两人这相似的脸部轮廓,心情有些微妙。
他自然不惧君长生,所以才敢戏耍他。
但是君不意为了他拦住自己老爹……
钟应诡异的觉得自己在婆媳大战中取得了胜利?
毕竟儿子站谁,谁就赢了……
呸呸呸!
把这想法拍散,钟应便听到君不意开口:“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声音清淡,神色平静:“若是我不想,我最开始便会阻止他。”
钟应惊讶极了,觉得君不意这话说的贼好听。
君长生眸光冷了冷,然而对上君不意眸子的那刻,怒火又莫名其妙的平息。
轻笑一声,君长生拢了拢衣襟,恢复了洒脱肆意的模样:“君师叔,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若是钟应两个没有合适的理由,君长生才不管什么辈分,直接以代宗主身份处罚。
君不意轻轻抿了抿唇,钟应搂住君不意的脖子,下颌贴着君不意肩膀,朝着君长生露出挑衅神色:“看你不顺眼呗。”
就凭重明皇对霄后、惊鸿夫人、君不意的所作所为,被怨恨实在在正常不过。
然而镜中世界的君长生肆意洒脱,并非日后阴郁的重明皇,那些罪名还冠不到他头上。
可是钟应才不管这个,他一向来不太讲理。趁着镜中世界,给君长生添点儿麻烦有何不可?
君长生抽了抽嘴角,又问:“君师叔,你了?”
钟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项,酥酥麻麻的,君不意歪了歪头,鸦色长发自肩头垂落,丹青水墨的眸子汇聚点点光芒:“还玩吗?”
好像再说,如果还玩,钟应继续折腾,他陪着钟应闹。
钟应扫了一眼君长生,笑了起来,笑的身子颤抖,头发蹭着君不意的颈项:“算了,不玩了,腻了。”
得了钟应回复后,君不意抬手揉了揉颈项,从容回答:“君……师侄,这是最后一次了。”
君长生静默片刻,扶额轻笑一声,挥了挥衣袖,拾阶而上,踏入宗主殿。
看着塌了的桌面,还有乱七八糟的宗卷,莫名觉得头疼,心想自己该多收几个办事稳妥的弟子,帮自己处理杂事才行。
俯身捡起宗卷时,一道阴影打在他身上。
这一幕,前几日已经上演了很多次!
君长生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翘着二郎腿坐在窗框上的钟应。
察觉到君长生的视线,钟应歪着头朝他挥手:“大侄子,又见面了。”
“……”
君长生差点儿爆粗口,笑着说:“钟师叔,你没照过镜子吗?你生了一张……”格外讨人厌的脸。
“师侄。”君不意从正门进入,打断了君长生的话,喊过几次后,君不意已经能够直视君长生的脸,面不改色并且流畅的喊出这两个字了,他垂下眼帘,淡淡开口,“我帮你。”
钟应笑道:“嗯,我看你们忙~”
君长生:“……”
十万大山千里之外,玉泉宫。
白发苍苍老妇人神色哀伤。
老人面前摆着十来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身边站着惶恐不安的族人。
唯一的幸存者尖着嗓子,又是哭嚎又是求救,重复着“怪物”“救我”“杀”几个词。
一位身着素衣,简单挽了一个堕马髻的女子检查完尸体后,直起身体身子,神色有些迷茫:“她们的魂魄都不见了……”
老妇人指了指呜咽的人:“阿茴还有救吗?”
素衣女子摇了摇头:“阿茴姐虽然只伤了手臂,但是三魂七魄缺了大半,没法子修补了,过几日,她就会……”
而这个叫“阿茴”的女子,修为在族中数一数二,连阿茴都成了这样子,别人更无法对付那些“怪物”了。
族人们全部望着老妇人,瞳孔中藏着惊恐。
“族长,我们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我们都完了!我们求助吧?”
老妇人闭着眸子,脸上的皱纹如枯树皮。
拐杖重重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老妇人睁开眸子:“我们去太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