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头子在炕上煎熬的样子,郭氏心死如灰烬。
郭老头的父母全都已经不在了,老家也没啥可顾忌的。痛定思痛,郭氏老两口这回终于下定决心地要把金宝迁出郭家的户薄,不再抱任何痴心妄想。了绝这份半路的父母情分,以后和贾婆子一家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人心不足蛇吞象,尤其还是亲手养大的孩子,老两口子可是伤透了心肠了。
街坊邻里都说太便宜贾婆子他们了。远近谁人不知道郭家前几年小吵大闹跟喝凉白开一样稀松平常?
远的不说,就说金宝带着媳妇孩子进京的时候,可是掏空了郭家全部的家底儿做本钱,少说也有一百两。那个时候,就有人劝郭氏多留点心眼,可不敢在那个时候就掏心挖肺地一股脑全贴了金宝,只是,哎!
如今既然彻底撕破了脸,倒不如趁此机会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干脆,追回当初的那笔银子,并索要金宝这些年的吃穿花用、还有娶媳妇生孙子的宴席钱……这是老街坊们不约而同的意思。
而且,有了诸多人证,治金宝个“忤逆”也是轻而易举的。虽说他那个郭家嗣子是言不正明不顺的,可只要大家一致保证当初做了口头见证,众口一词,不是也是。反过来,如果情势需要,众人也可以让他是也不是。
论情论理的,大家都站在郭家一边。总之,要让金宝站着不是坐着也歪,左右绝源。
白吃白喝白拿了郭家的,翻脸不认人还想毫发无损地归宗,世上就没那么便宜的事儿!
郭老头发了话,他再也不许金宝踏进郭家的门槛一步,眼不见心不烦地断了关系。其余的事儿,不用和他商量,都听郭氏的,劳烦老街坊们多多帮衬郭氏这个妇道人家。不用顾忌他的感受,该咋办就咋办。等他养好了身体,再请大家喝一顿聊表谢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街坊们在等郭氏的意思,就等她点头了,这种事就该快刀斩乱麻。
可郭氏还在犹豫之中,她恨不得一刻也不等就把金宝迁出郭家的户薄,他的名字在郭家名下多留一刻,她都闹心。如果让他退还银子,势必还要与贾婆子一家狠狠纠缠一番。她什么都不想计较,只求崔家人包括金宝从她眼前赶紧消失。
林氏毫不客气地劝她,“老姐姐,你这到底迷得哪一道啊?你和郭大哥拖着老胳膊老腿的,不分严寒酷暑地上街摆油饼摊子挣的辛苦钱为啥不讨回来?金宝这些年在京里攒下了不少银子,你不趁这个时候讨回些自己的东西,难道还等着成全他的一片孝心,好叫他都孝尽了贾婆子不成?你狠不下心让他把不该吃的给吐出来,以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贾婆子穿金戴银的,还要嘲笑你傻。已经到了把他逐出家门的境地,你却还想着给他多留些情分。难道你不讨要银子金宝就能感念你一声不成?鸦有反哺意,羔有跪乳嗯。你没生他,却也尽心尽力地养了他一场。他要是能有一丁点儿良心,就不会把事情做绝到这一步。你和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有什么情面可留的?”
“大妹子,你说的我都懂!”郭氏捂着脸哭泣,有眼泪顺着她的手指缝溢出来,哽咽道,“我现在可以不要金宝做儿子,却舍不得两个小孩子过苦日子!他们生下来的时候,躺在我的臂弯里,跟只猫儿一样大小……”那两个小孩子,是金宝的一女一子,眼下也都是姓郭。不过,等金宝迁出郭家的户薄,那俩孩子也要跟着改姓了。
最终郭氏下定决心向金宝讨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其余都不追究了。
至于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让衙役打他几十大板”,“忤逆不孝,该流放了吧?”、“按道理可以判他吃几年牢饭的”、“那个贾婆子也要挨板子,都是她处心积虑教唆的”这些出谋划策,她都不想采纳。如果连贾婆子都罚了,怎能不重罚金宝?只当是为两个懵懂的小孩子考量了。
事到如今,两个小孩子仍然是郭氏心中柔软如旧般的触碰。
韵秋也支持郭氏这样做。过去的事情,悔不可追。如今,就是把金宝和贾婆子打个半死都无济于事,其实讨要银子才是最现实的利益。干爹干娘年纪大了,而且以后干爹的腿脚呀不得力了。这笔银子,就当做养老的本钱了。
而且韵秋觉得私底下还有个好处。要真严惩了金宝和贾婆子,指不定哪天话锋一转,就有无数人要声讨老两口子心太狠了“钱要回来就算了,怎么还要穷追猛打,好歹也给留条活路啊,毕竟有多年的情分啊!”或者“哎呦,就是看着孙子孙女的面上也不该不留丝毫情面啊?虽然归了宗,可两个孩子也叫了他们老两口多年的爷爷奶奶啊!”
世上的事儿,没有绝对的公道,稍有不慎就会有人说三道四。那些人往往本末倒置,逮着零星的只言片语就以救世主的模样大放厥词。
那些道听途说的添油加醋,只会让老两口后面的日子艰难起来,每一次被人议论,都是在揭开他们的伤疤。对郭氏老两口子而言,最重要的是安生度日。
一百五十两银子哪里够得上这些年贴在金宝身上的银钱数目。不过郭氏这样决定了,韵秋也没有过多干涉。有了这一百五十两银子,老两口的日子总算是有了保障。
韵秋这一番思量是趋利避害的私心,不愿意节外生枝。越是崔家那样的小人,越不敢逼急眼了。适可而止,只为以后平安省心。
而郭氏不愿意对金宝和贾婆子穷追猛打,是出于本心的宽容,一百五十两,金宝完全承受的起。
林氏和大郎在郭家待到第二天下午,看一时也没有太多的活可以相帮,就回了大槐庄。
韵秋自是留在了郭家陪着郭氏做活。贴身伺候郭老头的活儿自然是郭氏亲自做,尤其是拉撒。韵秋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家,别说是干闺女,就是亲生的,也不方便插手的。
郭老头这一骨折,油饼摊子的生意也就维持不下去了。之前韵秋说动郭氏讨要银钱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说辞,“干爹这往床上一趟,大概没个小半年都出不了摊子,家里算是断了收入不说,期间还得请医问药,勤熬了大骨头肉汤补养着。这样大的花销,家里刚存的那几个零碎散钱怎么够啊?”
当天傍晚,隔壁的夏大娘和对门的吴婶子正在宽慰郭氏,小贾氏带了两个孩子风尘仆仆地进了郭家门。
见得少的缘故,两个孩子跟老两口生疏的不得了。
郭氏搂了两个孩子痛哭,小贾氏又强推了两个孩子到郭老头的身边。郭老头拉着孩子的小手,也是泪眼婆娑。
小贾氏焦急地责骂两个孩子,“娘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还不快求了爷爷奶奶大发慈悲放了你们爹爹回来?不然,咱们孤儿寡母就要饿死街头了!”声音尖锐刺耳,黄脸盘儿也狰狞起来,两个孩子越是害怕,越是不敢吱声。
小贾氏一气之下就要用手拧那个大些的小姑娘,夏大娘眼疾手快地当了一把。
“爹娘,一家人哪有勺子不磕碗沿的时候,咋地就把金宝投进了大牢还非要治死他不可?”小贾氏被夏大娘一栏,只能讪讪作罢,可又立刻一脸委屈地质问开了。刚才的低眉顺眼全是装出来的,现在有些憋不住了。
郭氏当即气的倒抽一口气,自己没有想着让金宝挨板子啥的,连银子都没有多要,又哪里要治死金宝了?
“金宝媳妇,你这是什么话?”吴家婶子替郭氏开了口,“养条狗还会看门呢,可你们做过人事儿吗?现在躺在床上不能走路的是谁?你家金宝在牢里有吃有喝的,咋就要死了?让他去学学做人的道理,不是正应该吗?”
韵秋心里暗自对吴家婶子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有夏大娘和吴婶子在,小贾氏是处处吃瘪,就盼着两个老不死的赶紧滚。
只是,她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这不,夏大娘像看透了小贾氏的心思一般,好心好意地对她说,“金宝媳妇,天都晚了,闹到如今你可不好再住在人郭家了。我看,你就带了孩子去大娘家里住一宿吧?被褥啥的都是新晒的。”
郭氏自是明白这一番好意的,当即就代替小贾氏道了谢,“那她们娘仨就叨扰夏家嫂子了!”
旁观的韵秋送了一口气,夏大娘真是通透。这小贾氏住在郭家,今晚上关起门来肯定会闹得鸡犬不宁。可她带着两个孩子,郭氏总是狠不下心让她们露宿街头的。
偏偏小贾氏不领情,觉得夏婆子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碍眼的狠。而且郭氏的意思明摆着是要赶她出家门,休想。
“我咋就不能睡自己家了?我可是郭家正经八百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儿!”小贾氏尖细的嗓门拔高,真是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