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洛九天说的话,夏含清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没有顾上罢了。
现在...
洛九天并不介意把自己在那个世界的过往告诉夏含清,甚至,他很早之前就想对夏含清说。可是,他害怕。
人之所以为人,究竟是因着这具身体,还是这个灵魂?
一个宛如夺舍而来的魂,就算得到了家人的认可,是否,又能被别人心无芥蒂地接受呢?
当初林嘉楠被魇兽附身,夏含清丝毫没有掩饰对魇兽的厌恶。人的身体,人的灵魂,本是一体的。
洛三娘说,他从那个世界来到这里,是命中注定的,可是,夏含清会怎么想呢?
洛九天的容貌一直在改变。车祸之后,变过一次,而今经历被薛阳与老魔童折磨的这一场劫难,他的容颜再次改变。
每一次的变化并不是特别明显,甚至,变化之后,大家依然能很准确地认出,人还是那个人。至于到底哪里变了,说也说不清楚。
只有洛九天自己知道,现在的他,越来越像曾经的自己。
魇兽曾经引夏含清入梦,让夏含清看见那个世界的洛九天。可准确地说,她看见的并不是那个世界的洛九天,而是这个世界的洛九天。否则,她未必能一眼将他认出。
梦毕竟只是梦,本就荒诞不堪,即使与真相不符,又有谁会在意呢?
能入梦的,不是只有自己,没有旁人么?
旁人,或许是洛九天自己吧。
他知道,夏含清见过自己那个世界曾经遭遇的某些场景,夏含清甚至还画过她梦里的洛九天剑客人像。
可是,夏含清知道,那不仅仅是梦吗?
"说呀?我在等着呢。"
楼梯已经走完,夏含清拉着洛九天来到宿舍楼大院的中央,那里有可以坐下聊天的平台。现在天气冷,没有蚊虫,夏含清拉着洛九天坐下:"说呀,现在月黑风高,说这个,多刺激啊!"
洛九天:...
身边的竹林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足够将夏含清的声音掩盖。
洛九天摇摇头:"含清,我们下次再说吧?"
他是想要像夏含清坦诚一切,但眼前这场景,和他预想的实在相差太多。
难道,夏含清是等着他交代完一切,顺手把他料理掉,埋在这片竹林之下,回归大自然,成为滋养这片竹林的养分吗?
夏含清笑了,"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洛九天:...
做任何事,都该有合适的时机才对,现在这时间这地点,和他要交代的东西,实在是,太不匹配了!
"说嘛,你不说,那我先说了?黛凌和它哥哥是从'那个世界 来的,那个世界,是你曾经生活的世界吧?你说不会有其他魇兽从那里来,但是除了魇兽,一起来的还有你自己。那应该是和中国古代相仿的一个世界,但又不仅仅是古代中国穿越而来。因为,魇兽这种东西,中国古代肯定不曾出现过。你会武术,你会医术,甚至你还会造出四十九弦长琴。你能认出一些奇特的古文字,你口中很多药材的名字和这里不一样。"
说到这里时,夏含清嘴角带着笑:"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
洛九天看着夏含清,夜色浓,加上竹林遮蔽光线,他并不能看清夏含清的脸,也无从感知她的真实情绪,所以,他只轻轻地应:"没说错。"
"我们家的秘境,存在已久,连通很多奇怪的世界,而在秘境之中,爷爷得到了树叶坠子,他把树叶坠子送给哥哥,哥哥却把它弄丢了。而后,树叶坠子辗转来到你的手上。"
"当初,你车祸躺在地上,生死未必,我祈求你平安,是树叶坠子汲取了大树的生命,或者说,是树叶坠子和大树一起救了你。在当时,那种力量不仅穿过我的树叶坠子,还通向另一个地方,但在当时时间太紧,我根本没来得及探个究竟。"
"没猜错的话,是另一枚树叶坠子在发生作用吧!而你,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真正的洛九天,已经在车祸中丧生,后来的你,只是你!"
"洛九天经历一场车祸,性格大变,这个可以理解,但洛九天经历一场车祸,却无师自通那么多技能,却太奇怪了。"
"洛家对此居然不觉得奇怪,说明,他们早已发现了这个真相!"
夏含清把话说完,偏头与洛九天对视:"洛九天,我说的,对吗?"
深吸一口气,洛九天缓缓地说:"你说的没错。"
而后他默然不语,等待来自夏含清的审判。
然而,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太久太久,久到定力惊人的洛九天也耐不住这份煎熬:"含清。"
"嗯,洛九天。"
夏含清忽然用手抓住洛九天的袖子,这家伙,仗着自己身体好,天冷也不知道要多穿点:"月神剑,应该是你本来的武器吧?"
"对。"洛九天承认。
"你在那个世界,还有亲人和朋友吗?"夏含清问。
觉得这个问题和前面的内容颇有些不搭调,洛九天有些懵:"嗯?什么?"
翠竹落下一片叶子,夏含清接在掌心,随意把玩:"树叶坠子,是秘境里出来的,开启秘境的钥匙,是往生花。月神剑,也是在往生花的指引下,才会被找到。爷爷说,黛凌是在家里的秘境出现的,那一天往生花开,他本以为有什么机缘,却没想到得到一个活物。"
"洛九天,我想,很有可能,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是相通的。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回到那个世界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回到那个世界吗?
这个问题,每一个字,都像是鼓槌,敲击在洛九天心上。
如果有机会的话...
抛下这里的一切,回到曾经的生活中。去了结未完的恩怨,去寻找被掩藏的真相。
可是,做完这一切之后呢?
往后余生,一人孤苦吗?
"含清。"
洛九天搂住夏含清的肩膀,轻声说:"那个世界,已经不再重要。而今,我只在乎你。"
"呼..."
夏含清安心把脑袋靠在洛九天身上:"听见你这句话,我虽然有些愧疚,但是,是真的开心。"
真的,很开心。
她看过那么多的小说,穿越的主角们总是念念不忘,要回到曾经的世界。甚至,有些主角为了达成心愿,还要完成一个又一个变态的任务。
夏含清很担心,或许,洛九天只是找不到回去的方法而已,如果他找到方法,他会离开。
而今,得了洛九天这一句承诺,她很开心。
尽管心中会有愧疚,但她也顾不上许多了。
月神几次三番从暗香阁买过消息,暗香阁情报网,比月神庄更加复杂严密,就连慕容心月那种已经入魔的独行客,暗香阁都能算出她行踪。更何况,他从月神庄来到刘家村,这一路上,并没有太过伪装。
很久以前,月神就想过,暗香阁仿佛无所不知,那么,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可是,他又不能亲自去查问一番,便只能将这个疑问埋在
心底。而今,他忽然再一次领略到/的,虽然没有任何痕迹,但是冥冥之中,他就是知道,这封信来自暗香阁。月神有两个秘密,一个是身体,一个是身份,他曾经也担忧,是否有人会依靠暗香阁的力量,对他不利,现在,他明白,一切担忧都可以放下了。
尽管,想不通为什么,但他知道,暗香阁对他,绝无恶意。
既然如此,便不必太过纠结。
总归,一生至此将尽,万般因果,已无需挂牵。
"何人寄信,我心中明了。"月神从沐艺可手中拿过信纸:"艺可放心,这里无人会来。倒是哥哥的生辰将至,艺可可有为哥哥备什么礼物?"
走出三月踏进四月,可不就是月神生辰将至么。既不是七公国的整寿,亦不曾如昙华一般逢九,这二十六岁的生辰,本是无人在意的,可月神却将日子记在脑海里,无比清晰。好似,自从知道生命将休,余下的每一个日子,他都记的无比清晰。
看着白发苍苍,全然老态的月神,沐艺可几乎当时就要掉下眼泪来,但她忍住了,还笑嘻嘻地回话:"自然准备了礼物,等到哥哥生辰那天,就能看到了。"
"好,好。"
月神显露出期待的模样,再没有多言。
转眼之间,就到了四月十五。
一大早,沐艺可就替月神换了一身新衣裳,纯白的衣料,只用银线绣了暗纹,换做往常月神绝不会穿,可今时今日,月神并未阻止沐艺可。寿面是沐艺可亲手擀成,她给自己和风凌都盛了一大碗,反倒是月神,只用最小的碗挑了一根面条进去。
"哥哥快吃面。"沐艺可把筷子递给月神,却连几句喜话都说不出。亲眼看着月神仿佛即刻就会死去的模样,那些空洞苍白的话,说的再多,也只是虚无。
月神缓慢地吃了面条,又喝了面汤,便放下筷子休息。
他如今已不再给孩子们授课,村里的夫子忙完了农活,便承担起教**任务,而他,也再没有那个力气去做什么。
吃完饭,将碗筷交由风凌收拾,沐艺可扶着月神走出恨天居。
这外头,便是送给月神的生辰礼。
生机勃勃的绿色的叶片苍翠如碧,蓝紫色的花朵如蝶如鸢,恨天居外的紫鸢,竟全部绽放!
"好,好..."
看着眼前的一切,月神神色带着激动。
进入四月后,他腿脚愈发不利索,也就没有再踏出过恨天居,想不到,外面居然已经生机如许。
"哥哥,喜欢吗?"沐艺可明知故问。月神连连说:"喜欢,喜欢!"
过了许久,心头的激动终于平息,月神看着沐艺可,假意责备:"你这丫头,倒是用这早已种下的花儿来糊弄哥哥。"
沐艺可也不辩解,反而自顾自笑的欢喜。
若叫旁人说,即便花儿再美,又能看几时呢?可偏偏这一天,月神就坐在恨天居外头,没挪动半步。
斜阳西垂,村里人家的烟囱冒出炊烟,沐艺可即将去做饭,便问月神,是否要将他先扶回去。月神拒绝,只说自己还要再坐坐。沐艺可没有多加劝阻,由着月神心意。月神心里却不知为何生起一股焦躁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或者,是要遇见什么人。可是,想不通,猜不透,实在恼人。
恨天居里头飘出饭菜香,月神闻不见,村里的路上响起马蹄声,月神也听不见,直到一辆马车停在眼前,月神才终于被惊醒,他抬起头,看到坐在马车上的人,满脸疑惑:"紫鸢?"
她为何会出现?难道,那个让自己生起焦躁的人,就是李紫鸢?
不对,不对...
"哥哥好。"李紫鸢跳下马车,只随意地见礼,也不等月神回答,便扯开嗓子叫唤:"艺可,艺可,我来啦!"
沐艺可连忙出来迎接李紫鸢,风凌将马车带进恨天居安置妥当,又将月神扶回屋子里。
月神一个人呆在温房里,心里头仿佛有一个鼓槌在敲,却无论如何想不到缘由,实在难受的紧。
另一边,沐艺可匆忙将锅里的菜盛出来,便欢欢喜喜地拉着李紫鸢:"紫鸢,你怎么来了?"
李紫鸢在恨天居住过一阵子,此时直接将盛着菜的碟子端着,"艺可,去饭堂说吧,我饿死了。"
沐艺可自然依她。
于是,月神和风凌也坐到了饭桌上。
李紫鸢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开口:"上次我和小七离开,本来是要回家的,结果,居然遇到了一个老头儿,叫什么不动老翁,奇奇怪怪的,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叫郝昱,一个叫郝豆豆,小七那小子,不是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嘛,上去招惹人家,结果,险些没叫那个什么郝昱给揍死..."
"后来,我带着小七跑路,结果,又遇到了一个人!"
咽下一大口汤,李紫鸢继续说:"那个人,叫什么杀破,哇,她好像是昙华人,武功厉害极了,比那个什么郝昱厉害百倍,郝昱追上了我们,却被杀破给揍了一顿!"
"杀破?"听到这个名字,沐艺可心中一惊。
这个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但在当年,就是杀破救下了梦浮云,才保下了他们兄妹,后来,更是将他们养在芜魅庄,她的哥哥沐炎凉,也拜杀破为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