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穆卓熙曾经说过。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被弹劾的折子多了,也就无所畏惧。
这话说的,便是弹劾萧大人的折子。
多如牛毛,以至于萧大人根本无暇理睬。
“这个……”
穆卓熙摇摇头。
“这个詹学士,和那些自诩清高之辈不同。”
“为人执拗,不懂变通,又自诩义气之辈。”
“前段日子,他有一名好友,被抓进了镇府司。”
说到这里,穆卓熙话语一顿。
既而道,“镇府司吗,进去了,哪有全须全尾出来的。”
“他那名好友还算好的,只断了两条腿。”
“可就是这样,他便缠上了萧景铎,日日上折弹劾。”
“还放话,要撞死在金銮殿上。”
“终是惹恼了圣上,拔了他一身官服,让其回家……种地去。”
“哦!”
宋青苑点头,“原是为了友人。”
“哦?”
穆卓熙诧异,“你不问问那人是否被冤。”
“佛!门!小!弟!子!”
“为何要问?”
宋青苑故作不解。
“我只是一介小女子,朝中之事我又不懂。”
“不懂啊~”
穆卓熙拉长了音,笑了笑,“没关系,本侯爷告诉你。”
“那名官员是被锦衣卫冤枉的,进了镇府司,直接大刑伺候。”
“鞭子沾了辣椒水,就这么往人身上招呼着,一下一下……”
“皮开肉绽,整个身上血肉模糊,找不出一块好地方。”
“最后那腿,硬是被镇府司的人,嘎达一声,踹折了。”
“当时叫的那个痛不欲生,啧啧……”
穆卓熙故作同情的摇摇头。
“听说他上有老,下有小,这腿一折,当不了官,整个人算是完了。”
“还有啊,我跟你说,当时那场面,两条腿就这么打折。”
穆卓熙说着,伸手比划。
“就这么搭拉下来,一动不动像条死鱼似的,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哦!原来这样啊……”
宋青苑撇了撇嘴,看着穆卓熙道,“穆小侯爷好有闲情雅致,竟然去镇府司看人行刑。”
“你不相信?”
穆卓熙问道。
“信啊!”
宋青苑答的轻快。
心里暗道,信你个鬼!
她又不是真的十四岁的小姑娘,怎会看不出穆卓熙是故意吓她的。
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她都不会参与,毕竟涉及朝廷。
甚至还有党派之争,成王败寇,不可能单纯的以对错论之。
“不过……”
宋青苑抬起头,微微抬手,高声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没有雪,如何衬托梅花的傲气。”
“没有梅,雪又变得了无生气。”
“此寒梅傲雪图,梅雪之间相得益彰,宋青苑甚是喜欢,出价二十两!”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宋青苑,眼中还带着审视。
这位宋农女初来乍到,或许不了解京中之事。
但在刚才,无人竞拍的情况下,她还是贸然的开了口,替詹小姐姐解围。
这说明什么……
一,就是宋青苑鲁莽,未曾看出这里面的问题。
二,便是明知故犯,那可当真就是耿直过了头。
能在国子监宣讲,能得太后喜爱。
甚至能做慈善基金会副会长的女子,会是这般愚蠢之辈。
众人心中闪过疑惑。
却听宋青苑道,“感谢姑娘,为慈善基金会捐赠这幅画。”
“姑娘抱着善意而来,当以善意待之。”
宋青苑眉眼之间一派真诚。
此女子既然是为了做善事而来,那她就不能让她在此失了面子。
“多谢宋农女。”
女子闻言,微微屈膝,朝着宋青苑的方向,施以半礼,同时脸上带出笑意。
虽被面纱遮住,可是漏在外面的一双眼,隐约可见其意。
看着这一幕,众人终于明白了,宋青苑为何出声叫价。
原竟是如此……
不过这也说得通,为善意而来,当被以善待之。
宋青苑作为慈善基金会副会长,此举确实得当。
众人默默点头,不禁对宋青苑的做法,高看了一分。
就连坐在身后的穆卓熙,也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呢喃道,“终是小瞧了你……”
小小年纪,做事老练,行事自有其准则。
顾虑周全,却又不落人话柄。
圆滑,却又不失本心。
穆卓熙在心中暗暗点头。
以前他不知萧景铎,为何会看上一个乡下的,黄毛小丫头。
这一刻,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时,姓詹的女子已经捧着她的傲雪寒梅图,缓缓的走至宋青苑身边。
“久仰宋农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蕙质兰心,钟灵秀敏的女子,詹妙儿佩服。”
“此画便归宋农女所有……”
自称詹妙儿的女子,双手递上画。
宋青苑同样伸出双手,珍而重之的接过。
保证道,“此画传递着善心,宋青苑必定珍之,爱之,请詹小姐放心。”
从这名女子双手环抱,小心翼翼的舒展画卷的动作中,宋青苑便猜想,此画必是其心头好。
现在拿出被人得之,必定会希望得到者,如她一般真爱。
故而,宋青苑给出了刚才的承诺。
“谢宋农女!”
詹妙儿眼睛一眯,似是笑了。
“宋农女再会。”
说完,詹妙儿便径直离去,未做停留,直接离开了普度寺。
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风带起了纱巾。
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映入宋青苑的眼中。
宋青苑瞳孔急剧一缩,唇角不自觉的抿了起来。
看向穆卓熙,犹豫着道,“她的脸……怎么了?”
闻言,穆卓熙朝着詹妙儿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
沉声道,“两年前,詹小姐来普渡寺进香,回家途中路遇劫匪。”
“被刚好路过的普惠大师所救,可是打斗中,不小心伤了面颊。”
“虽及时诊治,然伤口太深,难以恢复。”
“从此后,她便戴上了面纱,也甚少出来走动。”
“这一次怕是……”
穆卓熙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