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欣颜的话让大殿里有了一瞬间的静默,这些朝臣都不错眼的盯着跪伏于一侧的年轻妇人。
这年轻妇人衣着虽然讲究,却并不华丽,不施脂粉的容颜看起来很是端庄,言语也极为认真诚恳。
这番话说的,完全不像虚言。
可是,在场的人都是在各地各个职位上打滚出来的,虽然没有直接掌管过具体工事,对工程施工却也略知一二。
什么样的工程能做到如此详细的记录?
不是没有,而是这样做太过费时费力。若不是极其重要、极其精密的事情,不会有人愿意做如此繁琐、还增加费用的闲事。
福王和王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心惊。
他们听了叶欣颜的话,最先兴起的念头就是:广厦营造一个民间营造行,为什么会在这么大规模的工程上,如此花费心思?难道广厦营造和瑾融,早就知道他们会在材料上动手脚,这是设下的请君入瓮的手段?
这样的话,就太危险了。
再想到那些被京府衙门羁押的嫌犯,还有几个已经送走,却依然活着的关键人物,两人不寒而栗。
皇帝也是心中惊疑,问道:“广厦营造是因为承揽的朝廷工程,所以才如此深重吗?”
叶欣颜答道:“禀陛下,齐家营造行在豫远郡开张,就是如此行事。不单单是营造行,其它机械工坊也都如此记录。这些账册都当做档案保存,五年之后才会销毁,陛下若是存疑,可以派人查验。往返豫远郡不便,但是,广厦营造在京城另外做的两个园子,都有相应记录,随时可以查阅。”
众朝臣俱都面面相觑,一个民间营造行而已,要不要把事情做的这么正规精细?
这么大的工程,也就是传闻的始皇帝的酷政,才有此等要求,而且那也仅仅是针对工匠制作单个材料的编号,比你家营造行这个记录,可要简单的多。
刘成之惊讶之余,沉着脸喝问:“江家妇人,你可知道,这是在皇宫之内,在圣上面前,随意妄言罪加一等。你能保证,朝廷的每一批材料,在你所谓的记录里,都能找到对应路段和施工匠人?”
叶欣颜抬头看看刘成之,在看看另外的老头儿,很是理所当然:“刘大人这是怎么说的,做工程不都是这样吗?难道会糊里糊涂的进料,糊里糊涂的发货不成?江北浙南线路施工人员,虽然在账册上做不到责任到每一人,但是领工工匠和负责路段一定记录的清清楚楚。”
皇帝内心的希望则更甚。
既然叶欣颜说的如此理所当然,更说齐家营造所有工事都有记录,这些可做不得假。如此说来,有针对性的修复返工应该可以。
皇帝在最初的惊疑之后,看向王贤和福王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尽管现在还没有对叶欣颜所言做出验证,可她作为一个民间营造行的掌事,就懂这些,并付诸实施。而朝廷供养的官员,个个自诩才高八斗、博识强记,却是连这种意识都没有。
此等庸才,有何颜面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有何资格在百姓面前居傲不屑?
皇帝对自己下属的隐怒蔓延着,看叶欣颜也很不顺眼,沉脸问道:“这个事不能光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的证据呢?你用什么让朕和诸位大人相信你能做到这些?”
面对皇帝不知为什么升起的怒意,叶欣颜提着小心回答:“陛下,臣妇来此之前,已然准备了轨道工程的所有文书和记录,如今就在皇宫外的马车上。如果陛下需要过目,派人去取即可。”
这是有备而来吧?
这个念头几乎瞬间闪过场间所有人的心头。
皇帝面色也是沉了沉,示意张存海派人去取。
然后,皇帝阴沉着脸问道:“这么说,你知道朕今天叫你来?”揣测君意是大罪。
叶欣颜自然知道,她缩了缩脖子,解释道:“臣妇万万不敢。臣妇的夫君江一凡前几日和同僚在酒肆饮酒,偶然听人议论,说轨道工程用了劣质材料。因为事情涉及臣妇,所以夫君稍加打听,就把事情报到京府衙门。
这些日子臣妇辗转难安,一直想着怎样对工程返工补救,所以这些账册和记录都在手边。今日得陛下传唤,心知一定因为此事,就把这些记录一并带上。如果需要,省去来回奔波寻找的耽搁时间。”
“哼!江一凡正事不干,自家事情倒是很上心,效率高的很。”皇帝虽然这么说,脸色却好了很多,转而问尤承惠道:“江一凡何时把这件事报到京府衙门的?”
这件事在这个案卷中有记录,只不过不是主要内容,皇帝略过了,没看到而已。
所以尤承惠回答的很安心:“禀陛下,京府衙门在坊市之间有线人,年后开衙,微臣就得到这个消息,因不知真假,所以只派出差役打探消息。差役的消息还没打探清楚,江大人就寻到京兆府衙,对微臣说,希望府衙能把这个案子当做重案查询。”
尤承惠说的有点啰嗦,可为了自家的乌纱,就算皇上不喜,辩解的话那也是一定要说明白的。
皇帝皱眉,“不过是坊间的传言,江一凡为何如此笃定?”
尤承惠:“江大人说,广厦营造当时刚刚在京城开业,本身并没有承揽朝廷轨道工程的实力,无奈之下只得临时招人。所以,招来的工匠难免身份混杂,若真有人谋划,只凭广厦营造和禹王府的人手,只怕防不胜防。”
皇帝冷冽的视线在瑾融和福王面上转了一圈,沉吟不语。
勤政殿有了斩短的静默。
叶欣颜提起账册和记录之后,各人心中都有些震颤,也各怀心思。并不是每个人都为朝廷能挽回损失而高兴。
瑾融为了避嫌,更是一声不吭,不作任何表示,不说一句话。
福王和王贤则是心中焦灼。福王现在已经万分懊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当时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把这个工程推给了瑾融,而且居然会想从这方面下手,给瑾融打击。
他怎么就不多想想,就算这件事做成了,对瑾融的打击又能有多大?和他需要承受的风险相比,根本就不成比例,根本就是不合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