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悍和荀远面面相觑。
这件事的真相,怕不得就是如此。
可这小娘子却又从哪里得知的?
“所以说此事……”
余绽顿了顿,万般不愿地得出结论:
“就算是韩大将军指使韩橘做的,只要没人掀出来,自是大家都乐得装糊涂。
“而一旦有人揭开盖子,戴参将知晓了其中缘故,只怕也会心甘情愿地给韩大将军做替罪羊。
“毕竟,是他一时糊涂做的,要比韩大将军故意谋划,对大夏来说,会更有利些。”
尤其是西齐的使臣当时就在京城等着审讯的结论。
宗悍沉默下去。
荀远则更专注地眯着眼睛看余绽,手指放松地伸过去,拿起最后一块萨其马,轻轻地放进了嘴里,惬意地慢慢咀嚼。
“可是这一层,没人告诉戴小夫人。
“是以小夫人愤懑难当,郁结于心,一病不起。
“刚才我虽然诱得小夫人将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更大哭一场,可以稍缓病情。
“但小夫人的恨意想必会从此转移到韩大将军身上。若是不加疏导,日后还不知道会酿出来什么不可收拾的祸事。”
余绽这才算是将话说完,偏头看了看那盏梅花茶,有些渴,可还是不想喝。
“在下嗦了。还望宗将军不要见怪。”
说完,她站了起来,欠身告辞。
宗悍这次真心地也跟着站了起来,认真地抱拳点头:“多谢余娘子为儿妇看诊。本将铭感五内。”
余绽稍稍谦逊一声“不敢”,犹豫着看了荀远一眼。
“本将还有些俗务。余娘子,恕不远送。”
宗悍似乎并不想她与荀远有交流。
余绽答应一声,往外走。
“荀阿监昨夜又没睡成,刚才瞧着两只大黑眼圈,走路一瘸一拐的。婢子去问,说是脚疼了大半夜,差点就要哭着来当差了……”
日新的碎碎念又在她脑海中响起。
余绽终于还是没忍住,在门口站住了脚,回头。
“荀阿监,酒要少喝,肉要少吃,甜的点心水果就都戒了吧。多饮茶,多吃菜。日常无事,不如跟着宗将军去军营多走走。总得动一动,风毒才去得快。”
荀远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怎知我有风毒之症?”
余绽指指他的鞋子,却不再多说,对着宗悍微微点头,转身去了。
宗悍和荀远并肩而立,都皱着眉看她的背影。
“这小娘子够厉害的啊!单看我的鞋子比例宽大,就猜着我有风毒脚气病了?”
荀远喃喃,眼中深思。
宗悍眼底放松之色一闪:“毕竟是天下第一神医的爱徒,哪是那些浪得虚名之辈可比?”
“说到这个,刚才那个你先请来给你那小儿媳看病的又是哪个?”
荀远挑着眉追问,“我紧赶慢赶,他还是先我一步跑了。这样高明的两个大夫,你至少该给我留住一个吧?”
宗悍捻须大笑:“风毒怎么治,你难道不知道?便再神仙的医术,顶得住你不遵医嘱么?
“太医院的方子你不是随身带着?每日里可按时吃药?如何针灸哪个大夫不知道?你可曾找过我家那常来的大夫?”
又逗他:“我看这余娘子说得就极好。来人啊,以后荀将军的饮食,就照着刚才余娘子的医嘱来。”
“哎哎哎!那可不行啊!北狄的烧刀子我在京城就喝不着,你到了东宁关还不给我喝!
“我跟你讲我会告状的啊!我我我我告诉太后娘娘你家儿媳妇说韩震的儿子韩橘陷害戴勇了啊……”
胖胖的荀远追着宗悍往外跑,还有宗悍满不在乎的大笑。
“怕你啊?你告去啊!连个小娘子都看得明白,我还怕太后降罪给我们家不成……”
“你告诉我先前来的那个大夫到底是什么人……”
“大夫嘛,就是大夫喽……”
……
……
必胜居里。
钟幻又昏睡了过去。
小丫头忧虑地守在他床前。
精壮的车夫则在门口低着头发呆。
“想什么呢?”
“想今天小郎君跟宗将军说的那些话。”
“嗯?你听见了?”
“嗯。”
“怎么?不好吗?小郎君说什么了?”
“你听不得。我是在想要不要告诉家主。”
“家主说小郎君做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也都可以不告诉他。”
“就是因为家主说的模棱两可,我才纠结。”
“那要不等小郎君醒了问问小郎君?”
“……你是不是傻?!”
“呃。也许我是挺傻的。不过,从小郎君到咱们家,家主就什么都听他的。小郎君呢,为了给家主治病,一条命险些送掉。
“咱们临来东宁关,家主还跟当着大娘子的面儿说,以后咱们家都是小郎君的,让小郎君想干嘛就干嘛,千万别多想。
“反正我自打跟了小郎君,就没想过日后还要去服侍别的主子。
“主子说的都是对的。主子让干嘛就干嘛。”
“……你的样子,倒有点儿像大娘子养的那条小狗子了。”
“那我也是小郎君的狗。”
“……我再想想。”
“你想吧。哦,我出来是要去净手的。你守在这里,等我回来才许走开。”
“……你回不回来我也不会走开啊真是的!”
“谁知道呢?你又不肯给小郎君一个人当狗。”
“喂!”
钟幻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口中喃喃不已。
精壮的车夫看看没了影子的丫头,犹豫着进了屋,轻手轻脚走到钟幻床前,低声问:“小郎君可是要什么?要喝水么?”
钟幻咕哝了一声:“……师妹别怕!”
车夫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放松下来,抱肘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奇怪,低声自语:
“你这样貌,既不像老家主,也不像老夫人,更不像现在的家主……
“既然你不是咱们家的人,家主怎么会那么信任你呢?
“难道就因为你长得比别人好看些?!”
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去,重又坐在了门廊边上,守着。
钟幻在他身后静静地睁开了眼。
从他降生在这个世上,被第一次谋杀未果之后,他就很难再去相信什么人。
甚至,包括师父夜平。
当然,也包括救了他性命的大娘子。
还有那位似乎是情愿把全家上下上千条性命都交给他挥霍的家主。
到现在为止,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仍旧只有那一个师妹。
想到师妹,钟幻的嘴角微翘。
他一直都没有梦呓的毛病。
但是他假装梦呓十分熟练。
因为师妹有这个毛病。
啧啧啧,二傻子梦呓起来,比一部书都热闹!
静静回思,不久,钟幻噙着笑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