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不好吗?当年大梁是怎么亡的?不也一样吗?”钱大省费力地站了起来,梗着脖子对着钟幻昂起头来,“如今我做的事情,不过是重复当年他们的手段而已!我问心无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钟幻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觉得,只有天下乱了,才有机会。可是,这种用浩劫换回来的机会,你要你拿去,我不要。”
说着,退后一步,平静地看着钱大省,“你可以把我杀了。然后自己去做你所谓的大事。多多是个好孩子。你可以用他冒充大梁后裔,然后揭竿而起,去争夺天下。”
“那你呢?”钱大省脸上血色尽失。
钟幻冷笑:“我自然是守在我师妹身边。给她出谋划策,帮她研制兵器毒药。她想剿灭你,我便帮着她剿灭你。她想驱赶利用你去对付南越西齐,我便帮着她做局,逼你去跟那两国作战……”
“阿幻!”钱大省浑身都颤抖起来:“我做这一切,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大梁!”
“大梁已经亡了百年了。”钟幻平静地说着,再后退了一步,“我姓钟,叫钟幻。我和康家没有关系。
“咱们两个,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早就知道,我不会跟你一起做这件事。你如今杀的人、付出的所有鲜血,不过是要拉我下水。可惜,我不会的。”
他又后退了一步,出了房间。
钱大省情不自禁地往前疾步走去:“阿幻,不是!我绝对没有想要逼迫你的意思!你不要乱猜!我只是想要在死前多替你做一点事!”
钟幻已经退下了台阶,退到了院子里,看着追到门口的钱大省,缓缓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行事底线,已经低到我难以接受的地步。我念你忠心大梁,救我性命,我师妹这条胳膊的仇,我不报了。
“但是,我也绝对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牵扯。你我之间,自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阿幻!”钱大省悲伤地看着钟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见过钟郎。”桂三爷温润的声音在钟幻身后响起。
钟幻回头,打量了一打量面前的陌生老者:“你是?”
“桂三见过钟郎。”桂三爷双膝跪地,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你就是桂三爷?”钟幻眯了眯眼,侧开一步,不肯受他的礼,“去严氏别庄害人的,有你吗?”
“没有。桂三没劝住家主,被禁足。桂姓一支,都没有动。去的是葛六。葛姓有一半人,当年是董一代训的,所以也不肯去。去了的,都没回来。”
桂三爷轻声禀报,简洁全面。
钟幻心头微松:“你想说什么?替钱大省求情吗?”
“钟郎容禀。”桂三爷叉手欠身,娓娓道来:
“所谓的钱家,其实一直都是五姓共同掌管。最初的家财,也是五姓凑的。后来,钱氏接连出了两位精于商贾的天才,五姓共议,便将桂、葛、单、董都转入了暗处,明处仅称钱氏。
“家主……钱大省最近半年的行事,已经招致四姓许多不满。单姓一支护送钱家大娘子玉暖回到归州后,留了几个旁支子弟护卫其安全,其他的人已经分批次入京来见钟郎。
“董姓一支,因前次和这次的事情,所剩无几。
“葛姓一支,剩了一半。我桂姓仍在。”
桂三爷说着,温和地看向满面不可思议的钟幻,轻声道:“我们追随的,不是钱家,更不是钱大省。而是仍旧存在心间的大梁康氏。
“我们不求复国,也没什么想法去报仇。我们只盼着,当年曾经善待我们五姓祖先的康氏后裔,能平安喜乐。若是能聚在一处,大家过太平开心的日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若是小主人不想让我们聚众,省得闹事。那我们就不再冒险经营。但小主人若不肯让我们保护,那就该伤我们的心了。”
钟幻只觉得老者看向自己的目光,亲切和蔼到了跟前世的导师有了三分重合相像,不觉便恍了神。
“钟郎?”桂三爷微笑着提醒他,“我想带着桂姓一支、葛姓和董姓剩下的人,去跟着您去。您可肯收留我们?”
回过神来的钟幻顿时有些发愁,抱着胳膊挠头:“你们愿意跟着我,我当然欢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是,我只会治病,而且,我师父还规定了不许我用医术挣钱……我这,我拿什么养你们啊?”
桂三爷莞尔笑了:“让您一个小郎君养我们四个世家?那岂不是打我们的脸?钱家的产业有我们一半的。拿回来便是。”
“……你们不会是钱大省的人,编了瞎话又来监视利用我吧?”钟幻后退一步,满面警惕。
桂三爷的笑容顿时有些发苦,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们只拿回当年交给钱家的家产,其他这数十年繁衍生息的,都不要了。”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当院商量起来。
完全无视了那位金光灿灿的大夏首富。
钱大省慢慢地坐在了台阶上,先是凄然,再是苦笑,最后却乐呵呵的,摊开手撑住了地,满面滑稽。
里头跪着的两个受了伤的护卫出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犹豫半晌,轻声劝他:“家主,地上凉。您最近不是一直说不舒服?”
钱大省笑着摇头,指指院中的钟幻和桂三爷:“我知道,你们都想跟着他。跟着他,有安稳日子过。
“跟着我,虽然吃香喝辣,却朝不保夕,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去做些埋没良心的事情,甚至会丢了性命。
“罢了,董一既然已经脱险,那就带上董一,跟着他,都走吧。桂三会给你们说好话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低下了头:“我们几个,从回来就说好了,不管董一能不能醒,我们以后,都跟着小郎,九死不悔。”
“我养了你们……”钱大省张着嘴,说到一半,自己咳了一声,无奈地苦笑着,连连摇头:“他总说,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念头,拒绝我给他安排好的一切康庄大道。我从来都觉得是他矫情。现在看来,似乎,真的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