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严观请辞的事情便在朝中大范围地传开了,群情哗然。永熹帝踌躇犹豫,甚至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免朝了一天,就是为了不去面对众臣的质疑。
低调的潘鲁生忽然叩阙,请求入宫接受永熹帝的单独召见。永熹帝猜着他就是来替长子赔罪的,只觉得不胜腻烦。却又不得不宣进。
然而潘鲁生的说法却令永熹帝格外讶异:
“臣长子蠢钝,实在不堪拱卫京师。且,既是他自己放走了不该放的人,那就让他自己去守着国门便了。北境既有萧敢那样的文武全才,又有宗将军和荀阿监坐镇,我家那蠢材只管听命冲杀,也好尽些用处。
“至于臣,已经老迈不堪,最近脑子也越发觉得糊涂混乱起来。再占着这样的位置,怕误了陛下的事情。不如辞官。
“何况,先前把我们父子都安排在禁军,是为了韩震那逆贼。如今内患已除,外患勘定,正是天下太平的时候,臣父子这样鱼目混珠的,也该退下来了。
“等陛下这边提拔了新人出来,交接了手里的事情,便让二郎三郎也去各地轮转吧。都挤在京里,反而帮不上陛下的忙。您看呢?”
竟是正儿八经地跟永熹帝讨论起了潘家一家子都离开京城的事情,甚至还隐约安排了步骤!
永熹帝大为惊讶之余,倒也多了一丝愧疚,觉得自己是否猜忌潘家太过,便笑了起来:“大夏没了战事,国丈想要养老,朕能理解。但也不至于这样快。”
想一想,倒觉得可以跟严观的事情一起解决,便道:“太子如今只有老祭酒一位太傅,显得干瘪些。严观辞官,朕也正打算让他给太子做太师,不如国丈给太子做太保吧?”
竟又一口答应了潘鲁生的辞官请求。
潘鲁生丝毫没有诧异不悦,满面堆笑,满口称好,甚至点头自荐:“那不如老臣去严府走一趟,看看严老先生,替小儿去挨顿骂,顺便把陛下的恩义给他宣扬宣扬?”
这个人选倒是合适得很。
岁数差不多,严观便骂街,也不会太过分,算是不会让皇家和潘家太过丢脸。
两个人又是一样的状态,辞了官、却升了格,虽是虚衔,说出去却显得永熹帝待老臣有恩有义。若能劝成了,倒是美事一桩。
永熹帝当即便点头答应了,甚至还叫了许多赏赐来,一半给了潘鲁生,一半则让他带给严观。
待腰背已经略显佝偻的老将军走了,心里怡然自得的永熹帝索性趁着高兴去了清宁殿看望潘皇后,亲自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又装模作样地歉然道:
“国丈涕泪横流,十分不愿意留在朝中为官,说才不配位,又说被人攻讦。朕一时不忍,便顺口答应了下来。好在岳父还留了太保的官衔,日后再想回归朝廷,也容易。”
潘皇后愣了一会儿,眼皮轻颤,低头一时,笑着抬起头来道:“父亲并没有跟我说过此事,我倒意外得很。不过他老人家这两年旧伤发作得厉害,上马提枪都觉得吃力,我倒是知道的。
“父亲说朝中大事底定,他没了心思,我何尝不是?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张罗着给陛下采选了。反正有您就饿不着潘家,父亲和兄弟们想在哪儿,求您就由着他们吧?”
这个态度十分好。
永熹帝极为满意,含笑点了头,命人传饭:“朕这两天有些乏,吃了饭就在这里歇晌。有事让他们在御书房等一等,未时三刻以后再说。”
潘皇后笑着叫了南猛过来,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吃了顿饭。
再过了两天,严观再次请辞,潘鲁生也上了辞官的折子。永熹帝批曰不准。
两人再递折子。
永熹帝这才勉强同意,给二人加了太师和太保的虚衔。
与此同时,潘霆则调任东宁关为守备副将,归宗悍管辖,三个月后启程。又有旨意亲昵呵斥:“不读书不知史,甚是不该。须与宗将军同在荀远案前读书。”
而潘家父子在禁军中的军务,则分别卸给了去北狄送亲的何老将军,以及之前领兵大败北狄的童杰。
事情看似终于有了个好结局。
可严观在家中夜里披衣起身观星时,却越发忧心忡忡。丽娘关切问他缘故,严观蹙眉摇头道:“潘家的祸事,竟还未消解。看来,他们家人离开军中竟不管用。还是要赶紧离京才行。”
“真有这么严重么?”丽娘将信将疑。
严观长叹:“太子外家的灭门之祸啊!这想错都错不了啊!最可怕的是,这件事若是发生,大夏从此多难矣!”
看着严观焦躁不安的样子,丽娘心里也怕起来,胡乱地哄他去休息了,便忙让人悄悄传信给钟幻,一应事情都说了,又小心地加一句:“严先生病势沉重,能否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此耗损,恐非吉兆。”
钟幻听了这话,愣怔半晌,方呵呵轻笑:“这真是还清了我们家的人情,打算一走了之了。行啊,跟她说,可以。只要她有法子,随她。”
也不知道到底丽娘是用了什么方法,严观最后竟真的上本,先请三个月的病假,去京郊温泉庄子上休养,萧韵随行。南猛听说了,各种噘着嘴不高兴,又嘟哝:“才收了我做学生,就躲了出去。什么意思!”
潘皇后不做声。
青诤也低着头不做声。
南猛看着她二人,气得跺脚,转身跑了出去。才出了清宁殿,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头撞得生疼,含着两包泪抬起头来,却见是冷着脸的永熹帝,忙低头请安:“见过父皇。”
“谁委屈了你?哭成这样?”永熹帝看见了他红着的眼圈儿,倒收了恼意,又下意识地还了慈父模样出来。
南猛高高地噘起了嘴,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又拉着永熹帝的袖子,仰起脸来,带着哭腔问:“父皇,严老师不喜欢我是不是?老祭酒也只爱教萧家哥哥,他也只爱教萧家哥哥……”
永熹帝心中顿时便软了,搂了他道:“并非如此。你严老师也想让你跟着去温泉庄子的,是父皇和母后舍不得你,所以才不让你去。你若委屈,那多多地带些侍卫,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