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苑外,十里长亭。
“我们还在等谁么?”牡丹郡主南惜穿着沈沉借了梨花殿之手赠给她的大红斗篷,脸上红红的,却极为沉静,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直直地看向对面的朱蛮。
已经瘦成了一个精壮俊俏小伙儿的朱蛮笑了笑,抖一抖玄色大氅,往窗外远处探了探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约了钟郎来送送我。如今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假装不知道了。”
南惜虽然脸上更加红了一些,目中却浮上了一层疑惑:“钟郎对你并算不得知己,怎么单单告诉了他?”
“这你可就错了。”朱蛮微笑着,满面感慨,看了端庄娇美的南惜一眼,脸上流露出欣喜疼惜,声音便又柔了三分,“他就是因为太了解我了,所以才不肯来。”
南惜更加迷茫,歪歪头,表示听不懂。
朱蛮弯了弯嘴角,忍不住站起来,挪到她身边,不由分说握了她的柔荑:“这样的一个人,我若有机会掳走,又怎么会让他留在此处?”
南惜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她可爱可怜的样子,朱蛮伸出手去,爱怜无限地帮她理顺碎发,轻声道:“惜惜,我不姓朱,不是朱家的人。”
南惜心里咚地一声跳。
接着,下意识地转开脸,看向自己和对方交握的双手,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说过,我知道。”
“我也不是大夏人。”朱蛮轻轻地续道。
“嗯。”南惜仍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朱蛮的双肩轻轻地绷了起来,再进一步:“我也不姓蓝。”
西齐元后的娘家就姓蓝。
沈沉钟幻一直以来关于朱蛮身世的猜测,都在指向那个曾经赫一时的西齐望族。
可是朱蛮却第一次,当着南惜的面儿,否认了。
南惜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除了好奇,仍旧是亮晶晶的平静:“哦。”
话说到了这里,朱蛮终于完全放下了心,双肩松了下来,如释重负,正儿八经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南惜不动声色地回握住他的手,甚至还用尖细的、涂了粉色蔻丹的指甲狠狠地抓了他一把。
朱蛮喜气盈腮的脸上顿时一僵,疼得瞪圆了眼睛,半晌,方吸了一口气,高声道:“朱是,启程!”
“诺!”半年来已经平安度过变声期的朱是亮出了自己浑厚的声音,哈哈地开心笑着,响亮的甩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兄弟们!回家喽!”
“是!”二百“护卫”、二百“脚夫”、二百“仆役”们轰然应诺,兴高采烈地各自吆喝着牲口,参差不齐地往前行去。
阿笋惊慌失措地钻进了马车:“郡主……不,小娘子,外头那些人……外头……”
她看着满面娇羞的南惜,以及渊岳峙的朱蛮,忽然住了口。
这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真的是她们家姑爷么?
若是小娘子能有一个这样的姑爷,外头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又有甚么关系!?
阿笋抿着嘴,笑了笑,真心地为南惜喜悦起来。
“惜惜,你睡一会儿,过半个时辰,咱们会路过十里堡,到时候我叫你起来,让你见一个人。”
朱蛮自然而然地把南惜揽在了怀里,低声说话。
南惜并没有推辞,歪在他的肩上,却没有合上眼睛,而是低低地跟他闲谈:
“你让人去王府送节礼?”
“嗯,不是节礼,是聘礼。”
“……都送了什么?”
“该有的一样不缺。那对大雁还是我亲手捉着绑了翅膀才送过去的呢!”
“母亲一定没想到。”
“谁能想得到呢……”
“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以后可有的欺负我了。”
“我下了聘礼,沈郡主也给你带了嫁妆,媒人是莲王,证人是钟郎。日后也自然会有人来换了婚书。这怎么能算奔呢?!你可不是那种胡思乱想说怪话的人啊!”
“宗室的女儿看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怪事。胡思乱想说怪话是我们最擅长的,怎么,就为了你这个大帽子,日后我还不能吵闹了?”
“……呃!”
车厢里的空气忽然凝固。
车里车外,有人不约而同地嗤嗤笑出了声。
阿笋笑了一声,急忙便红着脸躲在一边装木头人。
可外头的朱是,几乎笑得要趴在马鞍上直不起身来!
朱蛮恼羞地一掀窗帘,喝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这么好笑的事你怎么不说出来大家一起笑!?说不出来我打你的板子!”
“兄弟们,咱们有了主母了!是不是喜事?值不值得大笑!?”朱是竟然趁机扬声大叫起来。
行走起来如同行军的众人跟着便是轰地一声大叫:“恭喜主上!”
叫完,竟真的哄堂大笑起来!生生地把一次惶急的逃离,笑成了喜气洋洋的接亲!
甚至还有人扯开嗓子,高声唱起了不知名的山歌: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相恋只盼长相守,奈何桥上等千年……”
南惜满面通红地将脸埋在了朱蛮的肩窝里。
朱蛮笑眯眯地听着,微微侧脸,附在她的耳边说:“你放心。我不学你我的父亲,我学息王和凤王,只娶一个妻,只要一个你。”
南惜没有做声。
“姑爷说话要算数。婢子可替我们娘子记着了!”阿笋抹了一把泪,着胆子,瞪着朱蛮。
南惜瞪了她一眼,小声训斥:“多口。出去。”
阿笋眨眨眼,起身钻了出去。
南惜这才仰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朱蛮,过了好一时,方弯了眼,轻声道:“我知道你做不到。
“但我会记着你这话。
“等你做不到的那一天,你自然会知道我南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蛮笑得几乎要全身都要抖起来,将额角紧紧地贴过去,顶着南惜的额头,轻声道:“好,若真有那一天,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南惜红着脸,用力地用额头支开他,咬咬嘴唇,咕哝:“你坐远些!还没成亲呢!”
车声辘轳,过了没多久,朱是忽然在外头敲了敲车窗:
“主上,十里堡到了。”
“嗯。带他来。”
朱蛮睁开了微闭的双眼,淡淡说着,看向南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