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离开息王府的时候,发现息王和尔氏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从容,甚至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妹妹这个日子挑得不大合适,显见得是该再来一趟。不然怎么日日都有的鲜鱼,偏生今儿个被旁人包圆了?”
看来,这做鱼的厨子也不敢把加了料的东西端到自己跟前来。
毕竟萧韵和严观都是在自己手里抢回了性命,天下用毒的人碰上离珠郡主和钟郎,怕是都要想一想再动手。
笑着道了保重,沈沉带着赵真等人上了马车,且去她那座不晓得会修到哪年哪月的郡主府去仔细瞧瞧。
“有池子么?能游水的那种?”沈沉看着后头那一大片花园,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但跟从的几个人都呆住了:“游水?”
“郡主,您现在改的名字里头,可有一个沉字。您还琢磨着游水,就不怕犯了本名的忌讳?”寇连忍不住调侃她。
沈沉嗤地一声笑:“那照你这么说,这普天下姓陈的还都不能坐船了?”
“您还真别说。在江南,这姓陈的想雇船走货,还真都说自己姓福,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了。”寇连一本正经,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郡主,水性很好么?”又新有些恍惚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
“嗯!我跟师父师兄行走江湖时,凡水中有事,都是我出手。他们俩号称自己是水中蛟龙,可比试之后,就都不敢在我跟前逞能了!”沈沉说得眉开眼笑。
赵真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颔首道:“那我让他们专门给郡主掏个游水的池子出来。”
沈沉一阵雀跃,又缠着又新给她做水靠。又新宠溺地答应了。
唯有阿镝,歪着头看了沈沉半天。
寇连见状,横肘撞她一下,目露询问。阿镝示意他走开几步,低声道:“从没听过幽州人有好水性的。何况,小娘子这还不像是跟夜神医和钟郎学的。当年她一个大家闺秀,哪里来的机会学游水?”
“你这瞎捉摸什么呢?”寇连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有些人就是天生好水性。血脉里带的。我就是,落地就不怕水。七岁第一次下河,游了二里地。”
说完,走开。
阿镝噘着嘴,怎么想都觉得还是不对劲。
那边赵真看着寇连莫名其妙:“你怎么还在这?”
“那我该在哪?”寇连比他还莫名其妙。
赵真无奈地摇摇头:“你难道不该去宜人坊或者茂记说一声,一会儿郡主会回一趟永泰坊么?”
寇连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猛点头:“我就是个傻子!”转身一溜烟跑了。
那边,沈沉瞧见了,嘴角微扬,却又假装没看见,转过头去问又新:“底下的人是怎么个情况?”
“太后娘娘的意思,您府里的人不设限。若实在有人说话,便照着公主的上限来。
“京郊外头太后娘娘的庄子,直接拨了最好的四个给您。皇后娘娘也送了您一个。
“陛下那边,是秦耳亲自跟我说的,说本想给您赐汤沐邑,但旁的郡主都没有,不想因宠爱您反而惹麻烦。所以府里的一应陈设都走了陛下的内库。说倘若您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了单子置办,到时候内库出钱。”
又新说起这些来就没完。
沈沉扶了额头:“又新,我就只问人手,你能不能别这就开始报账了?”
又新抿着嘴笑:“您心里总得有个数。”
“甭~!我不想有数!”沈沉转身又想跑,却被赵真无可奈何地拦住:“您的郡主府规制等同公主府,要设邑司令的。您自己没数,可就该有人随手指定了。您乐意让一个陌生人来管您的帐么?”
沈沉张大了嘴:“我都没汤沐邑,还有邑令这回事?!”
“邑令,司丞,录事,各一人;司史八人;主簿、谒者、舍人、家吏各两人;都得有。宗正寺那边已经送了单子给我,让我转交您挑选。您说吧,您挑不挑?您不挑我就直接禀报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挑。”
赵真堵着沈沉,逼着她必须管管她自己的事。
“我就不能都交给你们俩么?”沈沉可怜兮兮地在赵真和又新之间来回看。
前一世在小蓬莱到底何等省心,如今她才算是真知道了。
“公主啊……”又新看着她那模样就啼笑皆非,想要开口劝,一张嘴,却喊错了,自己瞬间脸色煞白。
“不要叫我!你们自己来嘛!”沈沉压根就没反应过来,伸手便堵住了自己的耳朵,撒丫子跑开。
阿镝则没留意到又新话里的漏洞,看沈沉逃离,自己自然也叽叽咯咯笑着跟着跑。
只留下赵真,定定地看着又新。
“我,我……”又新想捂住自己的嘴,却又想对赵真解释,可我了两声,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说你,刚才连我都有错觉。”赵真低下头,僵硬地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她的做派,她习惯的用词,她这细事贪懒大事精明的样子……跟小公主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问过太后娘娘,该怎么服侍她才才对得起岛上那一位。”又新拭泪,往前走了两步,跟赵真并肩站着,遥遥看着沈沉在山石中欢声笑语,灵活地钻来钻去。
“嗯?”
“太后娘娘说,岛上那一位,对不起咱们所有人,所以,根本用不着对得起她。她老人家说,如今她还是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离珠郡主。”
又新的话里,满含惆怅。
赵真沉默不语。
又新偏头看看他,不信似的:“你不想念小公主么?”
赵真犹豫了许久,方缓缓地摇了摇头:“当初她一醒来,便一脸陌生地茫然看着你我。待先帝和太后娘娘带着太医来,她又忽然说是我害她……”
想到当初那个混乱情形中自己和赵真的恐惧震惊,又新轻声喟叹,塌了肩。
“后来你一直在掖庭。我则由掖庭而辗转各处,甚至去了司膳。”赵真继续轻声说道:“所以,我见过从小蓬莱上抬下来的那些旧同僚。”
又新心里涌上来一股不祥的感觉,颤声问:“怎样?”
“惨不忍睹。”
赵真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无一生还。”
又新狠狠地堵住了自己的嘴,满眼恐惧,泪如泉涌:“原来,那时,她真的是想要我的命……”
“日新。”赵真又叫了她的旧名字,“岛上的那个人,不是咱们的小公主。眼前的这个,才是。
“我是这样觉得的。
“我想,太后娘娘大约,也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你以后,也这样想吧。
“心里会好受些。”
又新失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