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丽娘不同,无法生育的牛嫂坚持要用自己的本名翠花,余绽苦口婆心说了许久,她就是咬紧牙不肯改。
最后还是金二打了个圆场:“既是梳着妇人头,府里唤名字也不合适。不如就叫牛嫂吧。”
余绽纠结了许久,勉强同意了下来。
牛嫂很高兴,看金二给余绽搬了桌椅板凳进来时,还特意跑过去要帮着扛,倒弄得金二哭笑不得。
转头又去骂那人牙子:“都说了要女管事,要知道京城富贵人家规矩的,你给我弄这么一个来,我是让她管什么好?”
人牙子陪笑:“管庄子嘛!田亩庄稼上的事情,没有半点能瞒得过牛嫂的。”
金二恨得几乎要揍人牙子一顿。
得了余绽的吩咐,金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再度出现在人牙子面前,紧紧抿着嘴,漠然地看着宫里鱼贯出来的人。
然后他拧起了眉。
怎么还有受了重伤的?
“金爷,那个伤着的,您看是我们先弄回去养伤,还是……”人牙子发现了他的不悦,小心探问。
想想余绽的话,金二决定一丝不苟地执行:
“死在路上算我的。走吧。”
日新吊着胳膊,手里拎的包袱快要掉在地上都一无所觉。
她只是一片茫然。
太后娘娘说的差事,就是去尽心尽力地服侍一个,商贾的女儿?
还不许自己主动暴露曾经的身份?
那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殿下那里……
每次想到现在小蓬莱上的那一位,日新就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
长公主是她从出生看着长大的。
那时候她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宫女,沈太后看着她温柔安静、勤奋好学,便让她先在小蓬莱填屋子。打算等她长大一些,若是能给长公主帮上忙自然好,若是真的很成器,就调进六局……
后来,长公主到了五岁,开始调皮了。
整个小蓬莱,也唯有最会讲故事、最懂得哄人的日新才能跟得上长公主的步伐。
渐渐的,日新成了长公主最信赖的人,也成了小蓬莱的掌事大宫女。
她原本以为,长公主既然一辈子出不了小蓬莱,那她就一辈子陪着长公主不出宫。
主仆们安安生生、自得其乐地过一辈子与世无争的日子,实在是神仙一样。
可就在长公主八岁那年,噩梦来了……
先祥和帝亲自赐下的大监赵真,亲手把再度偷偷出去游泳却因腿部抽筋溺水的长公主从太液池里捞上来。两个人湿淋淋地跪在小蓬莱大殿里等着盛怒的沈皇后打死他们。
醒来的长公主除了惊恐哭闹,就是谁都不认得了。
当长公主听说自己和赵真是最亲近心腹的人时,她却指着自己的脸尖叫:“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又指着赵真尖叫:“他说是救我,其实还想在水里淹死我!”
抓着沈皇后大哭大闹:“他们两个是坏人!若不是旁边有人看着,他们一定害死我!”
想到这里,日新只觉得心头一阵难言的酸涩。
只在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认为眼前的那个小姑娘换了一个人!
从来只会娇娇软软地靠着自己撒娇,在没人的时候还会亲亲热热地管自己叫“好姐姐”,有人在背后说自己一个字的坏话她都会直接把人赶走的那个,长公主、南氏、忱忱,绝对不会那样对待自己。
绝对不会。
日新的眼前有些模糊,脚下也跄踉了两步。
最是无情帝王家。
也许自己忘掉了她也是生来的皇室血脉,看待天下人都跟猫儿狗儿一般。厌了就扔了,烦了就换了。
可即便如此,忱忱也不会想要杀了自己……
日新愣愣地想着那个两眼冒着凶光,双手举起棍子,狠狠砸向自己头顶的侍卫。
她看见了长公主对那侍卫使眼色。
自己自幼看大的长公主要杀自己。
灰心的日新木木呆呆地跟着队伍上了马车,下了马车,进了一间窄窄的府门。
满腹心事之中,她没有听清耳边传来的吩咐,直直地撞在了前头一个人的身上,正碰上了吊在胸前的伤臂上,嘶得倒吸一口凉气,额上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好疼!
然后她听到了一把惊喜交加、惊惧交加、震惊到了极致的声音:“日……”
日新猛地抬起了头!
这里难道还有人认识她不成!?
满怀希望的余绽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那根本不敢想的希望之梦竟在此刻变成了现实!
原本将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趣长身而立等待的姿势,瞬间僵硬。
“日……”
余绽惊恐的目光从日新的脸上落在了她的胳膊上,然后猛地睁大,愤怒之情丝毫掩饰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
从来没有过的高声怒吼响彻了宅院。
阿镝吓傻了。
金二吓傻了。
被这一声惊得直接从外院施展了轻功飞奔而至的寇连,也傻掉了。
“小娘子?”阿镝怯怯地去拉她。
额上青筋暴起的余绽这才醒过神来,微微闭眼,再睁开时,转向人牙子,面沉似水:
“我虽是个来自幽州的乡巴佬,却也知道宫里的娘娘们都最是慈善的人。
“似这等奴婢,便果然犯了重罪,或黥面、或流配、或打板子断了腿,那都有一定的则例。却绝无断臂的刑罚。
“说!这是谁干的?!”
众人松了口气。
被吓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人牙子这时候也缓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陪笑辩解:
“瞧小娘子说的!奴等有几个脑袋,敢碰刚刚出宫的娘子们一根手指头么?传出去,不要说奴等藐视皇尊?那可是抄家的罪过。
“这位娘子的确是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不信您问金掌柜?”
金二疑惑地看着余绽,口中忙替人牙子作证。
却见余绽早已按捺不住,大步走到了那个挂着胳膊的宫女面前,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
“手指动一下。”
日新怔怔地看着余绽。
余绽不敢看她的眼睛,却又努力睁大眼,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口中还要强自压住激动,解释道:
“我是大夫。我给你看看。你动一下手指。”
“婢子……”
“你快动一下手指!然后把这破玩意儿拆了!我得看看你这胳膊还能不能复原!”
余绽终于忍不住发起了脾气,红着眼圈儿狠狠地瞪向日新。
我的日新……
我的日新啊……
到底是谁?!
敢这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