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弘回到大帐，上庸王问道：“人头呢？”
沐弘缩到慕容冲背后，回答道：“我把人放走了。”
上庸王大惊，问慕容冲：“中山王，是你在与我作对？”
沐弘说：“不干小王爷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上庸王问道：“果真如此？”
慕容冲闭着嘴，不置可否。
上庸王道：“你的侍卫竟敢欺骗本王，擅自放人，罪不可恕，你快将他杀了。”
慕容冲说：“他救过我，我不能杀他。”
上庸王变了脸色，怒道：“你要护着他？”
慕容冲说：“不护。”
上庸王道：“那好，我亲自动手。”宝刀出鞘，来赶沐弘。
沐弘绕着大帐，边跑边叫：“王爷且慢，留着我对你有用。”
“你有何用？”
“外面现在聚集了不下两千人，眼看就要出事了。我去跟他们说石头已经放了，让他们散开。”
“这话我不会说，还用得着你？”
“没有我作证，他们怎会相信？”
上庸王怒道：“我先宰了你，再去收拾他们。”
帐内空间大，沐弘上蹿下跳，上庸王年迈体胖，追不上他，累得气喘吁吁。将军们一来反感上庸王嚣张跋扈，二来不想得罪慕容冲，站在一边漠然旁观。染干将军有心劝阻，苦于无法行走，拍着身下的木板叹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慕容冲冷笑道：“沐弘你跑什么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算今晚上庸王饶过你，明早桓温大军进攻，火龙弹扔下来，一样是个死。除非……你去把装载火龙弹的舰船炸毁了，大家才有活路。”
沐弘惊道：“小王爷，你好狠的心，派我去干这种要命活。”
他脚下稍一停顿，上庸王赶上来举刀劈下，沐弘横刀上封，“铿”的一声，两刀相击，沐弘手里的刀飞出去半截。上庸王年纪虽老，气力却很足，手持的是一把宝刀，轻易将沐弘的刀斩断。眼看寒光闪闪的刀刃劈面而来，沐弘吓得大叫：“我去，我去。”
孙盖将军出手架住上庸王的刀，“他愿意去。”
上庸王喘着气说：“这小子的话不能信。一旦放了他，必定逃走。”
沐弘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了要去，就一定会去。不过我一个人干不了这活，得有帮手。”
上庸王说：“有谁愿意当你的帮手？”
沐弘把帐内的人一个个看过去，将军们面现难色，无人应答。沐弘说：“这里没人敢去，我去外面招募。”
他走到帐外，见乌泱泱一大群人，还在大声吵嚷。远处的黑暗里，骑兵的铁甲闪动着寒光。
沐弘高声说道：“石头已经放走了，大家散了吧。”
众人叫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信你？”
沐弘说：“石头是我大哥，我亲手把他放走的。”
老阎挤到前面，叫道：“你小子还有这个胆量？”
沐弘说：“受人恩惠自当回报，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不过我放走了石头，上庸王要我拿命来抵。”
老阎道：“我们可不欠你的情，犯不着救你。”众人都笑了起来。
沐弘说：“没错，反正现在不死明天也会死。据俘虏招供，晋军一条大船上装满了火龙弹，明天他们打过来，大家都活不了。”
今日一战，燕军被炸得够呛，听到这话，人人面露惊恐，声浪平息了下来。
沐弘说：“我领中山王之命，去炸这条船，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慕容冲走出大帐，站在沐弘身边，说道：“此事关系我大燕的生死存亡，参与这次行动的人，赏百金封百夫长，若身死殉国，抚恤金翻倍。”
老阎冷笑道：“谁干这种活，只怕有命拿钱，没命花钱。”
沐弘说：“一般人干不了，必须水性好，熟悉渡口地形。可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的，站到前面来。”一连问了两遍，没人回应。
老阎说：“你省点力气吧，谁也不想急着找死。”
沐弘深感沮丧，叹道：“燕国就没有一个勇士吗？”
老阎问：“没人去，你怎么办？”
沐弘想来想去，找不出活路，索性充一把好汉，“没人去，我就一个人去。”
老阎呵呵一笑：“就凭你，连根毛都炸不到。”他上前两步，转身面对人群问道：“我打算去走一趟，谁跟我一起去。”好些人轰然响应。老阎选了其中二十个人，对沐弘说：“走，找个地方合计合计。”
帐篷里，二十来个汉子围坐在一起，一盏小油灯，映出一张张凶神恶煞的面容。
沐弘说：“老阎，没想到你会挺身而出，为国出力。”
老阎道：“别价，老子可不是为了燕国，它灭不灭亡跟咱没关系。”
沐弘说：“你不也当兵打仗，保家卫国吗。仗义每多屠狗辈，这话真是说对了。”
老阎笑道：“老子可不干杀狗的营生。”
“我这是打个比喻。”沐弘说：“那天你在兵营里打劫我，我还以为遇到土匪了。”
“什么土匪，”老阎纠正道：“老子是水匪，一向在黄河里讨生活。”
“这……”沐弘不敢相信，“那你们为什么要参军？是招安了吗？”
“招个屁安，”老阎骂了一句，“咱们一直跟燕国的守军对着干。鲜卑人马上功夫了得，到了水里就是秤砣，被老子揍了几顿就服帖了，再不敢来管我们的闲事。要不是该死的晋军，老子还在水上逍遥呢，哪会来兵营受管束。”
众人纷纷赞同。
“晋国不是与燕国开战吗，怎会帮它剿匪？”沐弘吃惊。
“小子，你见过战舰吗？”老阎问。
沐弘心想，只在电影里见过，现实中确实没亲眼看到。
“只怕你从没见过。”老阎说，“晋军的楼船长二十丈，高一百余尺，有四到五层舱室，可容纳军士两千余人。船身坚固，表面涂了桐油，防水耐火。你以为拿个火把就能把它点着了？”
众人哄然大笑。
“这样的楼船有五十多艘，还有几百艘朦冲和哨艇在四周护卫。舰队沿黄河而下，浩浩荡荡，铺满整片水域。”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众人脸上显露出恐惧。
“我们十几艘小船，哪里敢跟舰队硬碰，只能躲得远远的。他却拿我们来练手，我们仅有的一艘楼船，跑得不够快，被火龙弹打中，烧毁在河里。”老阎脸色沉痛。
“你们在水里混不下去了，只能上岸来。”沐弘明白过来。
“老子号称水中阎王，在水里没有对手，上了岸就是弱鸡，连石头这种小兵都打不过。”老阎叹道：“不提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大伙。”他指着一个体型高大，满脸横肉的汉子说道：“这是大舅，那是二舅，三舅，四舅，五舅……还有百舅，千舅……”
沐弘心想，你特么占我便宜，让我叫这么多人舅舅，嘴里却说：“舅舅可不是随便就能当的，首先要有姐妹，姐妹还须嫁人生下外甥。”
“大舅原名叫大壮，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他妹子却生得温宛动人，做了我媳妇，给我生了一对儿女，都会叫爸爸了，可惜全死在楼船里。”老阎咬牙切齿，“所以弟兄们把名字都改了，发誓要为亲人报仇雪恨。”
“报仇，报仇……”众人攥紧拳头低吼。
“我们加入燕军，帮他们打晋人。今日一战胜负已分，燕军是指望不上了，报仇只能靠我们自己。”
门帘掀开，成乙闯了进来，扫了众人一眼，对沐弘说：“你们去炸船，算我一个。”他受沐弘之请，找来马匹给石头骑乘，然后在外面监视上庸王的部队，防备他们突袭围堵的人群。听说沐弘召集人手连夜炸船，就赶了过来。
沐弘不同意：“我们说好的，要留一个人把成甲哥的遗骨带回去安葬，这活就交给你了。况且你还有父母高堂，我反正是赤条条无牵挂。”
老阎说：“我们不能空着手去炸船，你看上去像个军官，若能把我们要的东西都搞来，就算帮了大忙。”当下开列出一长条清单：飞抓，绳梯，长索，火油，短刀，箭矢……成乙应诺，跑出去准备。
老阎在灯下部署行动方案：“装载火龙弹的楼船我们见过，是舰队里最大的一艘，防卫一定非常严密，无法接近。咱们须得兵分两路，一路在外围骚扰，把守军吸引过去，另一路悄悄靠拢，登上楼船。船里都是火龙弹，只要把火油洒进船舱，打着火石就能引爆了。这一炸起来，晋军的舰队都得飞上天。”
众人闻言，个个摩拳擦掌，神情激动。
老阎说：“我在河边的礁石下，藏了两条舢板，原本是用来逃跑的，没想到派上这个用处。我们一共二十二个人，分成两拨。沐弘，你想加入哪一拨？”
沐弘对船战毫无经验，任由老阎分派。听到询问，想了想说：“我去炸船。”
“行。”老阎同意，“那么我领一半人骚扰外围船只，大壮带另一半人炸船，不管那一边都是有去无回，兄弟们可有赴死的决心？”
众人齐声道：“死而无悔。”
老阎仰天大笑：“我老阎有这么多好兄弟，不枉此生，下辈子咱们再做兄弟。”他拍着案桌叫道：“这时候应该有酒，沐弘，你有钱，去后勤处给大伙买坛酒来，咱们一起干上一杯。”
沐弘说：“我哪有钱？”
“石头说了，他发给大家的那么多武器都是你买的，你怎会没钱？”
“原来你们都知道。”沐弘瞪着那几个绑架他的人，“知道了还绑我。”
二舅抓抓头：“我不知道。只有老阎知道。”
三舅说：“老阎是我们的头，什么事他记得就行，我们不记事。”
四舅说：“我们只要听老阎安排就是了。”
沐弘无语。
帐篷外火光闪动，一名军官掀开门帘说道：“中山王给各位壮士送来酒肉，以壮行色。”他身后的士兵扛进来大坛美酒，大盆面饼和熟牛肉。众人欢呼起来，围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军官凑到沐弘耳边轻声说：“中山王要见你，请随我来。”
沐弘跟着军官走出帐外，穿过一排排军帐，只见慕容冲一个人站在旗杆下，半轮月亮从云层里冒出来，照着他孤单的身影。
军官远远站住脚，沐弘独自走过去。
慕容冲抬头望着他，问道：“我派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你可怪我？”
“不怪。”沐弘说，“反正我也没活路。就算上庸王不杀我，燕国打败了，你也会杀了我。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把命。”
“沐弘，你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总能得到意料之外的结果。”慕容冲说，“希望这次也会有奇迹出现。”他拿出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交给沐弘，“这把昆吾刀是上古名刃，切金断玉，锋利无比，一直珍藏在大燕皇宫。这次出征我带出来防身，送给你吧。”
沐弘接过短刀，漆黑的皮鞘，朴实无华。推开吞口，只见刀刃赤红，似乎有鲜血流淌，他心头一凛，归刀入鞘，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
“大燕若是亡了，再贵重的东西也是别人的。”慕容冲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你回去见到清河公主，在她面前提一下我，就说我是为国而死的。”
“阿姊记得你呢，我不提，她也会问。但愿你能活着回来，不要让她难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