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走在路上磕碰一下根本不算个事儿,我也不是气量窄小揪住不放的人。但凡他陪个笑脸说句软话,也就过去了。但他端着一付高冷的姿态,不拿正眼瞧人,倒让我心里冒出一股邪火来。什么玩意儿,一个亡了国的俘虏,父王床榻上的玩物,没名没份,在我跟前傲什么娇?今儿小爷有空,陪你玩玩,非要逼得你跪下来叫爷爷才行。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显出一丝惊讶,毫不退缩。我上前一步,和他贴得更近了。凑近了看,他那张脸就像美玉雕刻的一般,毫无瑕疵,眼波泠泠一转,动人心魄,怪不得能诱惑到父王。心里的邪火越烧越旺,我伸手挑了一下他的下巴,“冲撞了本公连句赔罪的话都不说,你们鲜卑都是这么粗鄙无礼,灭国也是活该。”
话音未落,腮帮子上一阵剧痛,眼前发黑,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躺在地上,那家伙骑在我身上,一手扠住我脖子,拳头雨点般落下来。
怎么会这样?刚才我拿肩膀撞他时估摸出他的实力,他比我矮了大半个头,身形纤细,我没费什么力就把他撞开,显然力量也不够强,怎么就一下把我打趴下了?我被他打蒙了,忘了用手格挡,直着喉咙叫唤:“救驾,救驾……”
随从们一拥而上,拽住他两只胳膊,把他从我身上撕下来。他两手被拉住,腿脚却不闲着,在我肚子上重重踩踏了好几下。叫狗不狠,狠狗不叫,不,这不是狗,这分明是头小狼,而我却成了一条只会吠叫的蠢狗,丢尽颜面。
愤怒和羞耻冲昏了头脑,我命手下架住他,扑上去使劲揍他。这种打架不合规范,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但我顾不上了。他挣脱不开,目露凶光,破口大骂。他骂的都是鲜卑俚语,我听不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他骂得越凶,我就打得越狠,我要打烂他的脸,就像毁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我是皇子,拥有无上的特权,我毁得起。
“住手,别打了……”一大群人涌过来,把我拉开。
“我要打死那个贱人,谁敢拦我,一并处死……”我气得大叫。一帮唯唯诺诺的饭桶,哪来的胆量管我的事?
“平原公,请冷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扭过头,看到黄总管没有表情的脸,我那热烘烘的头脑立刻就冷却下来。这位大内总管,日夜陪伴在父王身边,是和父王最亲近的人,我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
“平原公回兰陵殿歇息吧。”黄总管说着,就去察看那个家伙的情况,拿块帕子给他擦脸上的血,殷勤备至,似乎那家伙比我还要尊贵。
这么一搞,看牡丹的心情全没了,我这付样子回兰陵殿,母亲岂不要唠叨个不休,我才不去的呢。
“我要出宫回府去了。”我说。
“公爷最好在兰陵殿等候,免得陛下宣召起来还得再次进宫。”黄总管淡淡地说。
我愣了半晌,只得怏怏地走回兰陵殿,心里未免有些忐忑。打架斗殴算不上什么大事,比这狠的多了去了,但在皇宫里打架还是第一次。小魏子垂着头跟在我身后,气焰全消,悄声问道:“陛下会亲自过问此事?”
“过问又怎样?那是他自己找死。”
“对,小的们都看到了,是他冲撞了公爷,而且蛮横无礼。”小魏子说。
这帮家伙最擅长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我不用担心。
母亲见我去而复返,脸上带伤,那一阵大呼小叫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了,对我造成的精神冲击远大于脸上挨的那两拳。我被按坐在椅子里,热毛巾在脸上敷着,不一会太医提着药箱赶来,又是号脉又是上药,母亲还要我脱下衣服,让太医查看身上有没有受伤,被我严词拒绝,并把太医赶了出去。
这么瞎忙了一通,母亲总算相信除了脸上的两块淤青,我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她消停下来就把小魏子几个叫进来,询问事情的缘由。小魏子他们当然舌灿莲花,把错全怪到那家伙头上。
“一个小小的娈童竟敢对皇子动手,太嚣张了。”母亲愤愤不平,“这孩子进宫时间不长,出格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陛下护着他,从不处罚。如今他把爪子伸到我儿头上,为娘怎能咽下这口气,非要到太后面前讨个公道。”
“算了,小事一桩,何必惊动太后。”我嘴上劝说,心里盘算着父王会怎么处理此事。
母亲如愿见到了父王,虽然头上来不及插上牡丹,好歹她那身新衣服没有白做。父王瞧都没瞧一眼,就把目光投到我身上。我接触到父王的目光,想好的狡辩之词不翼而飞,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承认自己有错。父王在我心目中是天神一样的存在,雄才伟略,英明神武,我对谁撒谎也不能对他撒谎。
“你自己知道错了就好。”父王淡淡一笑。
“谢父王,儿臣以后不敢了。”我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朕听说你近来不守学宫的规矩,迟到早退,经常旷课。”父王的声音还是淡淡的,落在我耳朵里不啻于一道惊雷。学宫里那帮老学究竟敢到父王面前告我的状。
“儿臣……儿臣这几天身体不好,所以……”
“是啊,晖儿胸闷咳嗽,脸色也不好,臣妾正让太医给他用药调理。”母亲也帮我说话。
“身体不好就该好好休息,怎能沉迷于酒色歌舞,每晚与鲁国公世子等人饮宴至深夜?”
“儿臣错了……”我浑身直冒冷汗,这又是谁去告的密?
“鲁国公管不好儿子,朕来替他管。传旨,命鲁国公世子去幽州戍边,即刻启程。”
黄总管应声去了。
鲁国公世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接旨的时候不知该有多惊恐。他拼命巴结我,不曾想把自己巴结到了边陲。
“你的那些随从,不知道规劝主子,反而帮衬着胡作非为,留着有什么用,杖毙吧。”
我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咬牙选了一个。
“求父王饶他们一命。”
母亲吓白了脸,忙说:“那些家伙是不像话,带坏我儿,陛下处置得对。”对我不住使眼色。
“你给朕一个饶恕他们的理由。”父王对我说。
“是儿臣没有约束住他们,责任在儿臣身上。”
“我儿有担当,不推卸责任,朕心甚慰。”父王脸上露出笑容,“上天有好生之德,朕饶他们不死,发配边陲服役。”
“谢父王恩典。”我这一把搏对了,心里暗喜。随从的生死我才不在乎呢,我只是不想让父王把我看成是个冷血懦弱的无用之人。
“我儿长大了,从今以后无诏不要来后宫。”
“啊……”我吃了一惊,但很快接受了,不进宫就不用三天两头听母亲唠叨,我求之不得。
母亲却受不了,“晖儿还小,臣妾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
“朕亲自管教他。”父王笑道,“以后你每隔五日去前殿见朕,朕要考查你的功课。”
“儿臣遵旨……”我欲哭无泪。
“陛下,打架的事并不全是晖儿的错,你不能都怪晖儿……”母亲差点要哭了。
我吓了一跳,这女人疯了吗?父王都放过此事了,她还在那边提。
“男孩子打架很正常,朕并未怪罪。”父王淡淡地回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晖儿,朕对你寄以厚望,你可不能让朕失望。”
我连声答应。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果子,是父王常用的手法。
就因为这一架,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了用惯的随从,还被父王在头上套了个紧箍咒,只能每天乖乖去学宫念书,日子过得凄惨无比。而那小子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不久父王还为他姐姐风风光光办了一场册封大典,他更要得意忘形了。
听说母亲忍不下这口气,到太后面前诉苦,被太后训斥了一顿。这婆娘真是没脑子,作死可别连累到我。后宫是父王的后宫,一切都由父王说了算,太后又能怎样?
我崇敬父王,不敢怨恨他,我只恨那小子,若有机会,我一定要报这个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