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晨,沐弘一早进宫去见公主,为的是避开张夫人,向公主进言。不料公主并不在合欢殿,叶玄送上茶水早点,告诉他近期苟王后抱恙,嫔妃们每天早上都要去椒房殿问安侍疾。
等了大半个时辰,公主才回来,见到沐弘颇感惊讶。
“这么早来,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沐弘心说,现在和你单独说个话都得早起,“王后的病情严重吗?”
“不是太好,卧床好几天了。太医各说各的,有的说是因为思念太后,哀伤郁结;有的说是因为季节变换,寒气入侵。不知谁对谁错。”
“王后自己最清楚了。”沐弘笑笑。苟王后性情温吞软弱,失去了太后这样强大的靠山,掌控后宫估计是力不从心。前有慕容姐弟专宠,现又出现个张夫人,能生会养,善解人意,她这个王后就像是个摆设,得不到天王眷顾,心里当然要抑郁了。
“王后该有四十了吧?”沐弘扳着指头算一算,苻坚十六岁时有了庶长子苻丕,十八岁有了嫡子苻宏,封为太子。苟王后生孩子时,至少也要十五六岁了吧,那么现在就该有四十出头了。
“嗯,去年过了四十寿辰。”
膳食不均衡,医疗水平低下,古人寿命都不长,一般过了四十,身体就走下坡路,染上个小毛小病很容易一命呜呼。
“如果王后驾崩,陛下会让谁上位?”
“啊……”公主大吃一惊,“你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
“随便想想……”沐弘打个哈哈。心里盘算:公主出身鲜卑族,且没有生育,上位的可能性不大。张夫人出身虽不是显贵,但生了王子,又得天王宠爱,倒是热门的竞争者。这女人看上去很有心计,她若是担心公主挡道,说不定会施毒计害她,须得多加防范。
“此事当然由陛下决定,我怎能胡乱猜测。”公主微微蹙眉,“况且王后待人宽仁,福德深厚,略有小恙很快就会痊愈的。”
“希望如此。”沐弘说。一个平庸的王后是后宫之福。“那个,微臣昨天读史书,看到一则故事,想给公主讲一讲。”
“好呀。”公主对听故事很感兴趣。
“话说前朝有一位得宠的妃子,一心想爬上皇后的宝座,但上面已经有个皇后了,她就想出一条计策。那时她刚生下女儿,皇后照例前来看望。待皇后离开后,她就悄悄把小公主掐死,然后到皇帝面前哭诉,说是皇后乘来看望时偷偷干的。皇帝大怒,把皇后打入冷宫,扶宠妃登上了后位。”为了体现宫斗的惨烈,沐弘着重说:“这个宠妃当了皇后,担心废后翻身,命人把她砍去四肢,活活打死,以绝后患。”
“世上竟然有这么恶毒的女人?”公主惊叹。
“是呀,皇宫里人心诡谲,不得不防。史书上记载,这个妃子就是傍着皇后才得宠的,平日里侍奉皇后及其恭敬,谁知私底下包藏着祸心呢。”
公主思索片刻,抿嘴一笑:“沐弘,你看的都是些什么野史?”
“啊,这不是野史……”
“是你杜撰的吧?”
“不是,是真的。”确实是真的,但那是在三百年后的唐朝。沐弘嘴硬心虚,如果公主要他拿出白纸黑字的证据来,那是没有的。
“这故事编得漏洞百出。”
“是吗?”
“首先,皇后身边时刻围绕着女官、阍人,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小公主刚出生,乳娘嬷嬷不离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没人可以证明皇后清白?其次,小公主遇害,宫中发生这样的大案,有司定要介入调查,不会只听信妃子一人之言。除非她把所有人都收买了,但皇后尚在位,众人权衡利弊,不可能全部倒戈。最后,废后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怎能因一个不确定的罪名,草草行事?”
“这……”
“你怎么解释?”
沐弘无法解释,这桩看起来不可能的事真的就发生了。怪只怪武则天太生猛,把不可能变为现实。不过比起她夺取李唐江山,大肆屠杀李姓宗室,陷害王皇后只是小菜一碟,都不算个事。
“若真有这回事,我觉得根源在皇帝身上。”公主说。
“哦?”
“一种情况是皇后家族的势力太大,威胁到了皇权,皇帝借此机会打击后族,削减对方的力量。然而他为了除掉皇后,把这么个冷血的妃子捧上后位,绝对是不明智的,日后定然深受其害。”
“正是。”
“另一种情况或许是这个皇帝太过昏庸,听信谗言,中了妃子的圈套。但他若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搞不明白,怎么能守得住江山呢?”
“公主分析得完全正确。”沐弘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宫廷里长大的孩子,把权力斗争看得如此透彻,“这个皇帝确实没能守住江山,被他媳妇抢走了,连带他的子孙差点死绝。”
“你把陛下当作这样的昏君吗?”公主似笑非笑,伸出青葱般的食指在他额头点了一下,“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沐弘浑身轻飘飘,打着旋飞到半空中,老半天才落地。
“不敢……”沐弘嗫嚅着,知道公主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陛下不是昏君,决不会容忍宫里出现这样的事。张夫人也不是毒妃,她深爱陛下,愿意为陛下生育儿女,怎么舍得害自己的骨肉呢?你把人想得太坏了。”
“好吧,是我错了。”沐弘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心地龌龊的猥琐小人。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公主柔声道。
“她来得这么勤快,还带着孩子,公主不觉得厌烦吗?”
“怎么会?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宝儿锦儿甜美可爱,诜儿年纪虽小,能量可大了,顽皮起来一个顶俩……”公主说起孩子两眼放光。
“公主喜欢小孩不如自己生一个吧。”沐弘提议,“把避子汤停了,臣去找一些滋补的药方来,把身体养好。”公主今年二十三岁,风华正茂,是生育的最佳年龄,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好有个寄托,打发深宫寂寞。虽然乱世即将来临,他总该有办法保护她母子周全。
公主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脆弱而优美,犹豫了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慕容家的人都是死心眼,一旦下了决心就要死磕到底决不回头。沐弘无声叹息,想起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执着于复国的梦想,也是同样的固执。自从两年前生了一个儿子,他就再无消息,沐弘即使万般想念,也找不到借口前去看望。
皇宫里没有了太后这样的终极大BOSS,以公主的智慧,尽可以高枕无忧。沐弘当前要处理的是生意上的难题。
他的信号弹工厂这些年生产一直很稳定,给他带来滚滚利润,近来却频频遇到麻烦。多批产品被兵部退货,质量经理忙得满头大汗,却找不出任何质量问题;紧接着销售经理哭丧着脸跑来汇报,订单陡降,下个月就要开不了工了。
沐弘下令把问题产品封存在仓库里,不必去查找不存在的问题。没有订单,就给员工放假,带薪的那种。工人们高兴地回家了,中层干部却心急如焚,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一起到总裁办公室面见沐弘,询问情况。
“不必担心,过两天就会水落石出的。”沐弘安慰他们,“你们都是有用的人才,不会失去饭碗的。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回去陪陪老婆孩子,好好休息几天。”
不多久,兵部职掌器械的主事王彪出面请沐弘吃饭,席上委婉地提出要将沐弘的工厂收归兵部所有。
“行呐。”沐弘毫无难色,“国家需要随时都可以拿去。”
“我们会给你补偿的,你酌情开个价……当然不能要得太高,你懂得。”
“你们看着给吧。”沐弘淡然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保留工厂里所有员工。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师傅,开掉了你也找不到更好的。”
熊邈得知此事异常愤怒,叫嚣着要找兵部算账。作为沐弘的的创业伙伴,兵工厂的利润有他的一份,怎么肯轻易放弃。
“这个王彪算什么东西,他哪来的胆子,敢从我们手里抢东西?”
“他只是个跑腿的,背后应该是兵部侍郎。”
熊邈沉默了一会,仍是咽不下这口气,拍着桌子叫道:“这货我知道,胃口比天还大,仗着与长乐公母舅家的关系,什么都敢拿,什么都吃得下。老子可不怕他,敢惹到老子头上,我就把他捅到陛下面前,揭开他的老底。”
熊邈当上将作丞后,快速窜红。他多次向天王描述邺宫的魁伟壮丽,对比起来,汉朝留下的未央宫未免显得老旧。说的次数多了,居然把天王打动了,命他修整宫室,建造舟船,用奇珍异宝加以修饰。熊邈使出浑身解数,造得美轮美奂,让天王叹为观止。熊邈也从中捞了不少钱,名利双收。
沐弘就低调多了。慕容冲离宫后,他几乎没有机会面见天王。与慕容王妃的关系也尽量保密,从不对外张扬。王猛生前对他刻意提携引发的关注,早就被人忘却,他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在秦国官场上如同隐形。
“算了。兵工厂这块肥肉,眼红的人多着呢,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咱们对付不了那么多,随它去吧。”
“那帮皇亲国戚都是他ma的吸血鬼……”熊邈愤愤不平。
“如今的秦国,游戏规则已经变了。”沐弘喃喃道。王猛去世后,法治颓废,曾被竭力打压下去的权贵势力重新抬头,贪赃枉法,强取豪夺,犹如一条条蚂蟥附在国家的躯体上大口吸血。
熊邈还在那边拍桌子摔凳子泄愤,沐弘顾念多年的交情,想拯救这位杰出的能工巧匠,劝道:“老熊,你赚的钱够多的了,子孙三代都花不完,不如就此收手,带着家人远离长安,找个僻静处安家落户怎么样?”
“啥,我没听错吧?”熊邈一脸懵逼。
“我是真心劝告……”
“你是疯了不成?辛辛苦苦攒了一份家业,在长安城也算混得有头有脸,全部丢下跑到外地躲起来,是什么道理?”熊邈气呼呼地说,“叫我走,你自己怎么不走?”
沐弘无语。如果不是要保护的人在这里,他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