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一月,朔风凛冽,寒冬来临。皇城内外仿佛被封冻住了,死气沉沉,不见人迹。
李凤出使秦国,没到三天就回来了,远早于众人的预期。他一回到京城就马不停蹄,直奔昭阳殿面见皇帝。
沐弘见他走进大殿,面色灰白,跌跌撞撞,知道大事不妙。他这么快就见到秦王,说明秦王已经离开长安,说不定现在就在城外。
李凤匍匐在阶前,浑身颤抖,哀声道:“陛下,微臣无能,求和失败,请陛下降罪。”
“秦王怎么说?”皇帝焦急地问道。
“秦王拒绝和谈。秦王说:燕国的江山唾手可得,不需燕帝割让,朕会派遣大臣接管。清河公主芳名远播,朕心爱慕,让她在皇宫里等候,朕将入宫亲迎。”
殿内众人听到这样的回话,都面色发白,垂头不语。
皇帝问:“真的是秦王所言?你这么快就见到了秦王?”
李凤回禀:“微臣进入秦军营寨,丞相王猛把臣送到安阳,面见秦王。”
皇帝大惊:“安阳离邺城只有五十里路。”
李凤说:“只怕秦王已经到了城外。”
众人瑟瑟发抖。
有的说:“秦王御驾亲征,激励三军,邺城旦夕不保。”
有的说:“大军破城,玉石俱焚。为城中三十万百姓着想,还是出城投降为好。”
慕容冲大怒,叫道:“请陛下诛杀这些软骨头。贼酋前来送死,是天助大燕。宜都王的部队已到信都。我军内外夹击,招募勇士在乱军中摘取贼酋人头,敌寇定然崩溃。”
大臣们摇头叹道:“中山王在做梦呢,秦王护卫严密,谁能近得了他身前。”
慕容冲怒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秦人围而不攻,就是在等我们投降。如果再与他们开战,惹恼了秦王,满城生灵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以手扶头,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名内侍快步进来,呈上一封密报。皇帝打开看了一眼,惊慌失措,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母后,宜都王撤走了,怎么办呢?”
众人都吓呆了。
太后从珠帘后走出来,仔细看过密报,对下面的众人说:“秦人分兵攻打信都,宜都王不敢迎战,撤退龙城。”在这样绝望的时刻,太后仍显得相当镇定,问道:“众卿有何建议?”
大殿里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呼号不断。大臣们有的捶胸顿足,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大骂宜都王胆小如鼠,撇下皇室自己逃生。慕容冲紧咬牙关,脸色煞白。
尚书令可足浑翼奏道:“事已至此,孤城难守。请皇帝和太后速速移驾龙城,再图后事。”
皇帝准奏,命禁军大将孟高、艾朗带队保护,从北门撤退。
大臣们哭嚎一阵,散得干干净净。
沐弘几天前就把侍从都遣散了,叶玄不肯离开,一定要跟随他,沐弘同意了。叶玄这么能干,有他相助,隐居深山不是问题。况且,他知道山神庙的位置,放他走了,一旦泄露出去,自己和慕容冲都要完蛋。
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沐弘回到住所,脱去官服,换了一身劲装,披上黑色大氅。他打开角落里的箱子,最后看一眼金灿灿的黄金,无奈地叹了口气。财富是种奇怪的东西,让人疯狂,有时却毫无用处。不属于你的,即使捏在手中,也不能带走一分一毫。
他走出房门,叶玄已经备好了两匹马,马鞍旁的袋子里装着干粮毛毯。
沐弘想了想说:“再带两套内侍的黑袍。”
叶玄跑进屋子,不一会儿提了个包裹出来。
两人上马,直奔凤凰宫去。
凤凰宫里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沐弘一层层找上去,在顶楼看到慕容冲正在凭栏而望。
沐弘叫了一声:“小王爷,该走了。”
没有回应。
沐弘走到他身边,只见城中几处火起,黑烟冲天。
“秦人攻城了?”
“没有。是城里的乱民在纵火。”
“小王爷,走吧。”
“我们大燕就这么完了?父辈南征北战创下的基业就这么完了?”
“……”
“这座宫殿是父皇为我造的。父皇薨逝时,我才一岁,根本记不得父皇的模样。母后说父皇非常爱我,叫我凤皇儿,造了凤凰宫给我居住。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外族赶走。”两行晶莹的眼泪从他脸上滚落,“我是个不肖子孙,保不住大燕的江山,父皇在天之灵一定很失望吧。”
“小王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沐弘安慰道。心想,你助纣为虐,当然也有错。
“沐弘,你说我们到了龙城,还能重振旗鼓,收复国土吗?”
“龙城不能去。”
“什么?”
“苻坚和王猛都善于谋略,他们围城这么久,故意留下北门。通往龙城的路上定然布置了重兵,就等我们自投罗网呢。”
“不去龙城又去哪里?”
“我在山里搞了个避难所,先去躲一阵。”
“不,我要去龙城。那是大燕的龙兴之地。到了龙城,就能聚集人马,重图霸业。”
“你到不了的。”
“万一能到呢?”
“没有万一。”
沐弘恨不得把这个执拗的家伙一棍子打昏了扛走。
“别忘了我们的赌约。”沐弘抓住他的手拉着就走,“你输了就得跟我走。”
穿过大堂时,沐弘拿起架子上的宝刀,他差点被这把刀砍死。他瞥了一眼庭柱上的刀痕,落点太高,也许当时慕容冲并非真的想砍死他。
两人走出宫殿。台阶下,叶玄已经把慕容冲的汗血宝马牵了过来。沐弘正要下阶,却见一个矮胖的身影,正在气喘吁吁地往上爬。
邬建扶着玉石栏杆喘了会气,对慕容冲躬身行礼,说道:“太后銮驾已往北平门去了,命老奴前来通知中山王尽快跟上。”
慕容冲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邬建又说:“城里发生骚乱,禁军只能维持北平门通行,其他门都走不通了。”
“知道了。”慕容冲应了一声,走下台阶。
沐弘正要跟下去,却见邬建站在台上,悠然远眺,神情自若,叫了一声:“邬总管……”
邬建挥挥手:“沐大人快请吧。”
“你不走吗?”
“老奴不走。”
“你别犯傻,白白送了一条命。”
“我伺候了三代燕帝,这辈子早就交待给皇宫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沐弘气得跺脚,“你和封枢,就是两个疯子。”
“封枢也不走吗?”邬建微微一笑,“我们已经老了,犯不着折腾了。”
叶玄在下面催促:“大人,该走了。”
邬建深深看了沐弘一眼:“太史令早就知道这个结局,还能坚守到最后一刻,老奴深感钦佩。快走吧,中山王就拜托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