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口舌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贾赦听见这些放在,如何不气极,回来一面命着贾琏去细查,一面将此事告诉邢芸,埋怨道:“先前我便说,与老太太闹不得。如今可好……平白惹人嚼蛆。”
邢芸如今正值全身乏力,食欲不振,听见贾赦这话,越发来气,冷笑一声,不满道:“既知是旁人嚼蛆,你与我说什么,亏你是个大老爷们,这点子事就把你难住了。”
贾赦一时语塞,瞪眼说道:“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爱怎么说,我如何管得?横竖这起子事,定是咱们府里传出去的,我已命着琏儿去查了,待查出来了再料理。只是外头这般沸沸扬扬,总不是个好事,合该想法平息了才是。”
邢芸抿唇一笑,侧头看着贾赦不以为意道:“要平息还不简单,把你老娘偏心那些事编成个话本儿,雇着戏班子在外头免费唱上两出,保管着再无一人提什么孝与不孝?”
贾赦哭笑不得,忙忙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照这主意,咱们倒成了那话本上不孝的儿孙了。”
邢芸伸了个懒腰,掩口打了哈欠,没好气道:“偏你这般儿没胆量没本事,也算我遇着了。如今不正逢端阳节,且这又是女作节,咱们现有几个体弱多病的姑娘呢,你就不知往这上头打打主意儿。”
贾赦思量一阵,灵机一动,笑道:“你是说借二丫头……”
邢芸点了点头,不耐烦道:“就说你老子托梦给你和你老娘,说祖上立业之时,造得杀业过多,所以才致得子孙后代体弱多病。你老娘进佛堂念经,是为了给儿孙消灾解难,你呢,满心儿孝顺你老娘,所以特意趁着端阳节,舍上一些药米,为你老娘和儿孙后代积积德,行行善。横竖不过花一二百两银子的小事,只要名声起来了,府里的情况,要说也说不到咱们头上去。”
贾赦先是点头,而后忽想起来贾母歌词日的话来,忙又说道:“但老太太素日常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万不可沽名,若要行善,出门里拿几串钱,舍给那些穷人僧道也就是了。”
邢芸翻了个白眼,难怪贾府会被抄呢,又没个好名声,又没个好人才,皇帝不抄贾府抄哪家,就算抄不出银子来,人家也当为民除害了。
要说不可沽名,就贾府这顶着国公府的匾额不放,作死也要往脸上贴金的德行,嗯,先前那些年沽的绝对不是名,不要脸的名声怎么能叫名声呢,贾母绝对不认的。
至于王夫人那慈善人的名声,人家是正儿八经的菩萨呢,好善喜舍是天性,修庙塑神那是受好,又没修桥铺路,怎么算沽名?
什么,修庙的时候也铺了路呀?
胡说,那是神佛僧道走的,和凡人能一样么。
反正这世界围着贾母在转,二房怎么做都有理,大房呢,要是做好事得好名声,就是沽名钓誉,就是让皇帝不爽,好被人抄家灭族。
从古到今,大善人家多了去,遇着灾荒年景,当官的还要恭请富人和乡宦出面,舍米舍粥,怎么没见谁家被抄了灭了去。
说白了,贾母就一自以为是的老糊涂,还当贾府是开国那阵的功臣,手握兵权,深受皇帝忌惮呢。
也不想想,现如今贾府是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几个姻亲撑面子,皇帝恐怕连贾的是谁都记不清?
要是舍了银子换个好名,皇帝也不一定非抄贾家不可,偏贾家又爱炫富又爱惹事,皇帝不抄,百姓都不答应,水能载舟那是真理。
想到此话,邢芸禁不住冷笑一声,啐道:“呸,说你是个蠢材,你倒真蠢上天了。舍上这一两日药米能沽什么名去?要说沽名,二房那现坐着一个活菩萨呢,一年到头行了多少善事去,你老娘怎么不问上一句。满心儿恨毒偏说是好意,也就唬着你这个心头没帐的,叫我说着,合该使人出去四处抱怨抱怨,多少散了这股子闷气去。”
贾赦早知邢芸与贾母那是水火不得容了,纵听着邢芸编排,也只当是耳旁风,笑道:“既如此,我这便使人去预备着。”
邢芸伸手从果碟子里捻了个果儿出来,一边用簪子拨皮,一边儿说道:“使什么人?我看倒该你亲自去吩咐一番,一来显显诚意,二来也省的走漏了风声去。”
贾赦想想很是,依这邢芸的这话,便出去吩咐预备去了。
转眼便是端午,合该是家家饮雄黄,插艾蒲,系虎符,吃粽子的好日子,荣国府内王夫人治酒请了薛姨妈一家赏午,贾母因近日犯了头痛的旧疾,只与宝玉黛玉在院子里听戏。
大房这边却大开正门,铺设彩棚,抬出一排高高的木桶来,几个机灵会识的的小子,早早站在桶边忙活开了。
因是端午节,出门看龙舟的人也多,荣国府施米施药的事,不过盏茶功夫便传遍了京中。
再加上,那些分管施米差事的小子本是会来事的性子,把贾赦那番笼统的说辞发挥了又发挥,说的是半空里下大雪,天花乱坠。
贾府的名声,这些年虽说还不到只有两个石狮子干净的地步,但多少也相差不远了。
那些小子说的绘声绘色,可难免有旁人将信将疑,只问道:“你们大老爷施米确是好心,可怎么我前儿听人说,你们大老爷不满你们家老太太,专门修了个佛堂,让老太太住进去斋戒,也忒不成个样了。”
这话一出,这施米的人脸色就变了,一个穿着大戏衣裳的小子啐道:“呸,呸,呸。这都什么话,什么满不满的,我们大老爷待老太太,那是孝顺了又孝顺,这都是什么下三烂的东西在背后中伤人啊,叫小爷我逮着了,非把他蛋黄给掏出来。这荣宁街上谁不知道,我家老太太和太太最爱斋僧敬道,单水月庵一处,每月舍的香火钱便不下数十两。今年因老太爷托了梦来,老太太便议着去观里或庙里焚香祈福,只是我们家老爷太太孝顺,想着那庙里观里都是清苦地方,老太太又上了岁数,不大方便,这才在家里起了座小佛堂。这明明是行孝的事,叫这些歪嘴人一说,倒成了不孝了,还有那什么斋戒,方才我出来时,正听人说,老太太叫我们奶奶过去看戏吃酒,谁家斋戒还带看戏吃酒的?”
那红衣小子这一番话一出,那些围观的人倒纷纷称是,这个道:“原也是正话,老太太念经礼佛,儿孙孝顺,修座佛堂供奉,也是常事。不说那些王公大臣府邸,就是你我这等平头百姓,家里供了菩萨神佛的也不少。按那些编排的话,岂不是人人都不孝了,可见是信不得。”
开始说话的那人倒信了几分,不过一寻思,又硬着声气道:“按你的话,你们大老爷乃是难得的大善人大孝子,可我不信这话,你们大老爷前儿卖出去的那些奴才,哪个不是有祖上便有功劳有情分的,家中的猫狗没人,世人尚会心疼,何况是这等老人。这点子人情都不讲究,算什么大善人,伪君子还差不多?”
那红衣小子一听,登时急了,只说道:“好好的人,不犯错谁卖了他去。照你的话,那些贪官也杀不得了,哪个不是天子门生,这份情三年才一次,更是难得了。况且着,那些人杖着自己祖上有功劳,成天儿正事不理,专司舞弊,府里外头无人不骂,我们老爷不处置了去,还等着朝廷拿王法来问么,到那时,谁和官老爷们说人情不成。”
这红衣小子的话,说得是入情入理,不管旁人心中作何想法,至少从这日起,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闲话,是不怎么见人提起了。
就算有人故作无意的提起来,也有那心肠好的人站出来说,这都是传言,如何信得?贾家大老爷施米舍药的,怎么堪配一个好字了,这样的好人都被人编排污蔑,也忒叫人听不过去了……
邢芸虽不出府,可她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又收了府里的帐本房契,在旁人看来,这底气足了不说,这地位更是远胜以往。
这些外头的事,早有伶俐的奴才,讨好卖乖说与邢芸知道了。口中话里止不住的奉承话,只把那贾赦和邢芸说成了活菩萨。
邢芸听了,只是一笑,这传言一出,便扎根进了人心,凡遇着机会便要生出刺来,如今一着不过是扬汤止沸,绝薪止火才能了了根本。
这一日,邢芸正坐在软榻上用着燕窝鸽蛋汤,忽见着贾赦忙忙的回了屋来,不禁笑问道:“这是打哪回来呢,可用了饭不成。”
贾赦打发了丫头去打水,往椅子上一坐,气不平说道:“往观里去了一遭,叫人弄点子吃的来。我算服了敬老爸了,大早上只用些茯苓松茸,中午一盏茶便把我打发了。他是在成仙得道了,可我还是个凡胎俗子,这不是瞎折腾人么。”
邢芸抿唇一笑,一边吩咐桂叶去传膳,一边儿对着贾赦道:“这汤倒好,老爷先用一碗吧,多少填填肚子吧。敬老爷也是的,怎么就想着成仙去叫,这古往今来,修道炼气的何其多,也没见几个成了正果的。”
放才出口,便有一个小丫头打起帘子禀道:“二爷来给老爷太太请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