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邢芸瞧着,也不理会,抬眼便问司棋道:“你们平日在屋里照看着,姑娘不见了东西,你们就没个数儿?”
司棋抿了抿唇,一时正要说话,外头的小丫鬟却打起帘子道:“平姐姐来了。”
邢芸目光一转,正见着一个躲躲闪闪的背影儿往墙角边挪,再瞧了迎春的奶娘一眼,心知肚明的冷笑了一声。
一时平儿进了屋来,上前给邢芸和李纨请了安,又笑道:“听说二姑娘房里出了事,我们奶奶打发我过来,让我领了这些丫鬟婆子过去,仔细审审。”
不待平儿说完,邢芸便掩口打了哈欠,似笑非笑道:“你们奶奶果真说了这话?”
平儿眼皮子一跳,忙陪笑道:“我们奶奶原是要亲自过来的,只是早前便答应了东府大奶奶要过那府去,如今听说,便让我过来,领了这些人去交给赖大嫂子,先关着,待她回来亲审了,再来回太太。”
邢芸好笑,本欲嘲讽几句,可一看见旁边低头的迎春,又没了兴致,只懒懒的说道:“我素来是不问事的,有什么不到的去处,我见着你们奶奶事多,能将就也将就了。可若打量着姑娘好性儿,我不管事,拿话来唬弄的,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金丫头银奶奶,两棍子打出去,也不费什么事儿。”
说了这话,邢芸也不看平儿脸色如何,只吩咐着丫头道;“去把赖家的找来,今儿我倒要看看,这些下作东西有多大体面,能遮了天还是蔽了地?纵是我管不了,官衙还在呢,当真没个王法不成!”
平儿本是因这奶娘的媳妇求告,才来走了这一趟,却不料反招的邢芸动了怒,丢了脸面。
她素来便是个周旋应变的人才,听得邢芸这么一说,忙忙改了口风,只笑道:“太太这话说的,这妈妈能有什么体面,不过瞧着姑娘腼腆,起心撒野罢了,论理也该狠治治。我们奶奶素日也有这心,只是姑娘们在屋里住着,我们奶奶照顾还不及,反料理了姑娘的奶妈,着实不好说出口儿。太太如今体谅我们奶奶,不治我们忽略不周的罪过,已是开了大恩,我们含愧还来不及,如何敢唬弄太太。”
不愧是凤姐调教出来的俏平儿,字字句句,进退有理。
邢芸一时不防,反有些被绕住了,怔了一怔,眯了眯眼,方拿帕子掩口道:“这话倒好笑,咱们家竟出了个孟尝君了。”
李纨一听这话诛心,忽生了些兔死狐悲之感,忙劝道:“太太说笑了,哪里就到了这地步,不过是这奶娘糊涂妄为罢了。”
说着,便冷着脸吩咐平儿道:“还不去把赖大媳妇给叫来。你们奶奶不在,你也不晓事了。”
平儿会意,当下答应了一声,便闪身出去了。一出门,刚转过了墙角,平儿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媳妇迎了上来,陪着小心道;“平姑娘,我婆婆的事儿?”
平儿叹了口气,只说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太太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太太动了大怒,我们奶奶也没法子,更何况我。”
那媳妇子面色惨白一片,颤着声儿求告平儿道:“都是我们老奶奶糊涂,只求姑娘救我们一救,我必记着姑娘的恩。”
平儿素来心地宽厚,见那媳妇模样可怜,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悄悄道:“太太发话叫了赖大嫂子来了,想是要赖大嫂子料理这事呢,你求我作甚,去求赖大嫂子是正经,只要赖大嫂子松了手儿,有什么完不了的事儿。”
那媳妇恍然大悟,感激涕零道;“姑娘大恩大德,我们一家子做牛做马也偿还不尽。”
平儿一笑,说道:“你们那点子能耐,我还有不知道的,也用不着说什么偿还不偿还的,以后别忘了我就行。”
一时赖大家的过来了,平儿迎着她进了屋,邢芸正听着司棋念册子,见着赖大家的上前请安,只点了点头,并不做声。
赖大家的来时已明白了一半,见着邢芸这般作态,越发会意,立在一旁垂手默待。只听着司棋嫩声嫩气的念道;“白玉睡佛摆件,翡翠荷花山景,碧玉碗,玛瑙杯,赤金团花粉盒,金累丝嵌红宝石怀表,猫眼石戒指一对。这是妈妈拿走了,后来又还回来的,我方才记了个数儿。”
邢芸越觉好笑,只看着迎春道;“难怪这些丫头要吵要闹,敢情你这屋子都被这奶妈子给搬空了。倘若她们不吭声,明儿这奶妈子把你抬出去卖了,只怕你还要替她说情。你好歹也是这府里正经的姑娘,论身份论地位,谁还能欺了你不成,你倒好,任着这奶妈子胡作非为。今儿幸而我撞见了,插手管了这事,我要是没瞧见,你就这么姑息养奸着?你就不能教训她几句。”
迎春眼角上含着两滴泪,低着头,怯懦道;“她是妈妈,原该我敬着……”
邢芸扭头狠啐了一口,怒道;“呸,今儿敬这个,明儿敬那个,你怎么不拿个佛龛把这奶妈子供上,早晚三株香,那才叫敬呢!”
说着,邢芸便吩咐赖大家的道:“迎丫头屋里出了贼,我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丢了的东西,总在这些丫头婆子身上,如今已寻出一个,我料着决不只她一人胆大,必还有旁的。你领着司棋好生抄抄,东西找回来了还罢,若找不着了,就把这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交到官衙里去,让青天明镜的大老爷们好生审审。”
赖大家的白净净一张脸,瞬间红了起来,上前便打了那奶妈子一个大耳刮子,骂道;“贼养汉的老猪狗,偷汉子偷成习性了,姑娘屋里的东西也是你能拿的,叫你一声妈妈,你就忘了本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东西,若不是祖上积了德,能进这府里,能遇着这样的好主子。成天儿鱼肉鸡鸭不离口,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珠翠,要个什么就有什么,进进出出都有小丫头服侍着,姑娘又是好说话的,从不高声一句,就是个冰坨子,也该捂热了,可你倒好,不但手脚不干净,还在姑娘面前逞威风,你不害臊,我都恶心透了。什么玩意儿!”
千奴才,万狗才的骂了一遍,打的那奶妈子脸颊肿得老高,赖大家的才停住手,向着邢芸刚要说话,外头的丫鬟便忙忙进来道:“老爷打发人来唤太太过去。”
邢芸闻言,随口吩咐了赖大家的几句,这才领人往自己院子回去了。
一进屋,邢芸就见着贾赦拿着个红缎册子,翻过来翻过去,眉头皱得死紧,也不知在愁什么?
邢芸命丫头打了水进来,卸了头上的珠玉,脱了大氅外裳,随意换了件家常旧衣,上前问着贾赦道:“老爷在看什么?”
贾赦叹了口气,说道;“外头送的账本儿,这年成竟是一年比一年差了。”
邢芸瞅了一眼,见上头记的繁复,一时也看不懂,便撩开了手去,笑道;“年成不好,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今年雪落的早,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好的。”
贾赦合上账本,将账本放到一边,方问着邢芸道;“怎么眼下才回来?”
邢芸一撇嘴,瞬间没了笑颜,只说道:“可别说了,原是打算去看看薛家姑娘的,偏遇着迎丫头屋里不好,便多留了一阵。迎丫头那怯怯懦懦的脾气,若不改改,指不定日后还要吃多少亏呢。”
贾赦浑不在意的一笑,说道;“有老太太看着呢,能有什么事儿。”
邢芸闻言,不觉白了贾赦一眼,没好气道;“老爷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再怎么也只一双眼睛,能看几处去,迎丫头又是个遇事不吭声的,天塌下来,也不见她说一句。今儿若不是丫头们瞧不过眼,闹将起来,还不知她要瞒到什么时候去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又少不得一场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