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叶低了低头,偷眼看了看邢芸的脸色,带着几分小心道:“那人说,张姨娘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今儿早起叫老爷起床时便是这样儿了,所以才使人过来……”
话儿说到一半,邢芸已是明白了过来,张姨娘纵是生了个儿子,但总归只是个奴才,要请医问药什么的,少不得禀过邢芸才行。
邢芸想明白了这点,只忙吩咐桂叶道:“既是这样,你拿了帖子出去,让外头人赶紧去请太医。”
见桂叶领命去了,邢芸方唤了木香进来,服侍她更衣梳洗,一时收拾齐整了,邢芸连早膳也顾不得用,忙忙便领着人往张姨娘屋里去。
待得到了张姨娘屋里,邢芸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邢芸一惊,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念头,贾赦该不会就这么挂了罢,这样的话,她这蝴蝶翅膀可就扇大发了。
虽然和邢夫人比起来,邢芸更想穿成李纨,但那不代表她就想作个寡妇啊,李纨苦是苦,可好歹有个注定成器的亲生儿子,苦上这十来年,以后全是好日子,想想也觉得值啊。
可邢夫人呢,亲生儿子是没有的,继子呢,一个比一个不成样,贾赦在的时候,邢夫人好歹还能充个太太架子,贾赦要是没了,邢夫人直接就隐形了。
如果贾琏孝顺呢,逢年过节什么的,邢芸还能上上席面,可要是贾琏不孝顺呢,从此她就是青灯冷烛终老禅房了。
邢芸越想越心慌,她宁愿应付贾赦这个色鬼,也不愿进庙子吃素念经,再说着,红楼梦里的庵堂就没一个是清白的……
那目下无尘的妙玉,在大观园里是何等的清高自在,荣国府一被抄,不也一样终陷淖泥中,妙玉和荣国府没多少关系,尚是这般,邢芸这大房太太的名号,却是脱不掉的,日后……
邢芸打了个寒颤,心下暗自拿定了主意,不管贾赦病的严重不严重,她都不能轻忽了是,就是演戏,也得在贾赦跟前好生演上一场。
想着,邢芸脸色一黯,眼帘微垂,瞬间便湿了眼眶,邢芸拿帕子遮着脸,摇摇便进了屋去。
一进屋,邢芸忙忙便到了床边,先看了一回贾赦,见贾赦虽囔着头疼难受,但脸色还好,心里顿时稍安了少许。
只忙让丫鬟捧了水来净了手,邢芸便伸手替贾赦揉起额头来,揉按了一阵,邢芸方温和问道:“老爷,这样可舒服些了。”
见贾赦闭上眼睛,略点了点头,邢芸方抬眼看了看张姨娘,只见张姨娘着了一身海棠红的碎花衣裳,乌黑发髻散散乱乱着,显是还未顾得及梳洗,只随意的带了一朵绢花在鬓边,越发显得柔媚动人。
邢芸瞧着,便不自觉的暗叹了一声,好一个妩媚可人的美娇娘,配贾赦这个色魔,倒真是糟蹋了。
不过张姨娘显然不这么想,见邢芸替贾赦揉按着,张姨娘拿帕子擦了擦眼,忙不迭的捧了铜盆过来,立在旁边温情脉脉的看着贾赦。
邢芸心里恶寒不已,这当姨娘还当出真感情了,不过邢芸转念想了一想,看着张姨娘的目光倒正常了许多。
且不说这是古代,通房姨娘再寻常不过了,也不说贾赦和张姨娘还生了个儿子,单说贾赦这长相,纵是现在这胡子拉碴的模样,扔现代也是美大叔一枚啊,勾引些年轻萝莉是完全没问题的,张姨娘瞧上贾赦是很正常的事情。
邢芸虽然鄙视贾赦的人品,不过心里也清楚着,古代和现代的价值观取向还是有很大差异,在古人看来,贾赦的行为只是小节有亏,寡人有疾,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张姨娘被邢芸一看,不禁唬的抖了一抖,握紧了手中的铜盆,低下头去。
邢芸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怎么看着看着,她感觉这张姨娘和贾赦才名正言顺的一对,而她却成了小三。
小三?
邢芸顿时怒了,虽说她是借尸还魂,可怎么也继承了邢夫人的记忆,这身子更是名正言顺的大房太太……张姨娘这样儿究竟是讨好贾赦,还是向她示威啊。
邢芸眯了眯眼,她是不喜欢贾赦,可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别人窥视又是另一回事,要她……拱手让人,想都别想!
忽听得外面的小丫鬟报道:“王太医来了。”
邢芸冷冷一笑,忙让人请了太医进来给贾赦瞧治,又带着张姨娘和丫鬟们退到了屏风后,只余几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和几个婆子在屋里侍候着。
太医进来看了诊,只忙说道:“老爷这是风寒,所幸尚不严重,吃几剂药发散发散,日常清淡些,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一时吃了茶开了方子,邢芸命人送了太医出去,正吩咐人下去煎药,忽又想起贾赦病了的事儿,贾母还不知道,只忙忙又吩咐桂叶道:“过那边去告诉琏儿一声,就说老爷今儿有些不适,让他替老爷给老太太请安去。”
桂叶应了一声,忙不迭出去了,邢芸方转回了房里,一进屋,便见着张姨娘端着一碗姜汤,一勺一勺喂着贾赦,眼神里满满的柔情泛滥,几乎快溢出来了。
邢芸一阵牙疼,心中默默记下一笔,正笑着转过头去,却见得贾赦一掌推开张姨娘,很是不耐烦的道:“行了,作这哭哭啼啼的样子给谁看,没得晦气,老爷我还没死呢,你倒先嚎起丧了。”
邢芸偷眼一看,张姨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别提多尴尬了。
邢芸心中暗爽,让你往贾赦跟前凑,真当贾赦是那怜香惜玉的贾宝玉,就是人贾宝玉,怜惜的也只是没嫁人的丫鬟姑娘,至于嫁了人的,那都是鱼眼珠子,最是可恶该杀的!
瞅了呆若木鸡的张姨娘一眼,邢芸浅笑着上了前,替贾赦理了理被子角,柔声笑问道:“我已让人去煎药了,老爷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好命人去做?”
心里却暗暗盘算道:贾赦要是敢向骂张姨娘那样骂她,她就在药里加上几两黄连,好好给贾赦清清火气。
贾赦皱着眉头看了邢芸一眼,咳嗽了两声,只哑着声音道:“让人抬了软椅进来,抬我回房去。”
邢芸一愣,不觉看了张姨娘一眼,贾赦瞧在眼里,越发动气,只怒道:“我说抬软椅进来,你们愣着作什么……”
话才嚷出口,贾赦又咳嗽起来。
邢芸听着,只装听不见,贾赦这口上说的简单,真要是出去经了风受了冻,贾母怪罪下来,这挨骂受屈的人还能有谁去,邢芸才没心思去做这受气包呢。
倒是张姨娘,听了贾赦这话,忙不迭的凑上前,一边替贾赦捶着背,一边苦口婆心劝着贾赦道:“都是我不好,老爷要打也好,要骂也好,我都无话可说,只是老爷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置气,外面天寒地冻的,又正下着雪,老爷纵是要回去,也等雪停了再说罢。”
邢芸一听,心中便隐隐生出些猜度来,贾赦是什么性子,喜欢什么时,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若厌恶时,自然是恨不能碎尸万段以解其恨的。
邢芸这念头刚一闪过,便见着贾赦暴怒起来,指着张姨娘骂道:“偏你这么知道,你是哪门子祖宗,值得我置气的。正儿八百的太太在屋里站着,一个家生奴才倒上了脸了,打量着老爷我不会撵人不是?”
张姨娘眼圈瞬间就红了,只是强忍着泪不敢露出半分伤心来,邢芸在边上瞧着,暗爽之余,突然又觉得张姨娘有些可怜,这一腔好意付了流水不说,还被贾赦指着鼻子骂奴才,纵是张姨娘自己犯贱,可这话也太戳面皮了,邢芸听得都觉伤人的紧。
再说着,张姨娘是奴才,和奴才生儿育女的贾赦是什么?奴才生的儿子又是什么?
张姨娘纵不值得同情,可贾赦更不是个东西。
邢芸暗暗唾弃着,忽听得外头帘子一动,木香用红木小茶盘端着个白瓷盖碗进了屋来,只说道:“老爷太太,药煎好了。”
邢芸忙接过碗,对着张姨娘使了个眼色,只笑道:“如今这天气,琮哥儿还要上学去呢,也不知奶妈子替琮哥儿收拾齐整没有,张姨娘还是过去看看罢。”
张姨娘明白了邢芸的意思,幽幽怨怨的看了贾赦几眼,含泪应了一声,方在丫鬟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出去了。见着张姨娘出去了,邢芸转身服侍贾赦喝了药,瞧着贾赦蒙头睡过去,邢芸正要回房用饭,只是刚打起帘子,便见着一个小丫鬟跑过来道:“老太太请了太太过去,说是有话要问呢。”
邢芸脸色一变,只忙嘱咐了屋里的丫鬟一声,便命人备了车,带着木香等人往贾母院里去了。
到了贾母院前,邢还未进院门,便几个素日与邢夫人相熟的婆子迎了上来,只悄声道:“太太怎么眼下才来,老太太昨儿便有些不高兴,今儿更是了不得,先前二奶奶来时,连说了好几个笑话,才把老太太给哄笑了,只是刚才不知怎么回事,忽又生起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