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莽撞的婆子掀帘进了屋,才发觉屋里的情势不对,心下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妙,忙忙便要垂手退到一边去。
只是身子还未挪动,就见贾母昏花的眼眸扫了过来,那婆子只觉心里发慌,忙忙强笑道:“……大姐儿见喜了。”
贾母淡淡问道:“可请了大夫没有?”
那婆子尴尬无比,只得说道:“那屋里正乱着,想来二奶奶必是差人去请了的。”
贾母听见这话,立时沉下脸来,冷笑道:“这也奇了。见喜了不去找大夫,却跑来四处张扬,不说这是个过人的病,处处不便,就算这病不过人,你瞧瞧你们老爷这样,能起身去探望不成?凤丫头年轻不经事,未免有想不到的地方,你们总是办老了事的,怎么也不提醒她?”
那婆子吓的一激灵,忙忙陪笑道:“我也是一时着急,才糊涂了……”
贾母冷冷道:“糊涂,我瞧着倒不是你糊涂。皆因往日我们家里太宽了,一个个仗着自己是主子使老了的,又比别人多些体面,便养成了习性,平日偷懒耍滑,欺上瞒下,只愁府里无事生。这些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正想着哪日里拿上几个,不意今儿就撞见了——”
那婆子愈听愈是心惊胆战,心知贾母这是动了大怒了,不免腿脚发软,身子顿时矮了三寸,三步并作两步,连走带爬到了贾母跟前,跪求道:“老太太,奴婢知错了,求老太太饶了奴婢这回,奴婢日后再不敢了。”
那婆子说着,心下不免委屈,这样的事情往日谁都是如此,偏她如此倒霉,撞着贾母心情不好,作了这出气桶。欲想放声大哭一番,又碍着规矩,只能呜呜咽咽,端的极是可悲。
邢芸听得不受用,轻挑了挑眉,冷笑道:“呦,好大的威风。这可是乌鸦嫌猪黑,自个瞧不见自个。有些儿七老八十该死不死的老畜生也不瞅瞅,她那身边的奴才有几个成形状的,这时候拿别人的奴才出气倒痛快,转头又成瞎子了。依我说,要发作就发作个痛快,趁早儿都捆了去报官,该打死打死,该发卖发卖,正好换了新人进来,也不怕人仗着体面闹事了。”
贾母已是气的目瞪口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太阳穴上青筋直跳,偏是说不出话来。
鸳鸯见状,情知不妙,一边替贾母顺了顺气,一边儿说道:“老太太息怒,歇歇气……”
见着贾母似是气晕过去了,贾赦再想不管不问也没法子,只得抬头向着邢芸道:“你又闹些什么劲儿,消消停停的安分日子过不得?何苦生事?”
邢芸一听,便啐了一口,冷哼道:“我生事?贾恩侯,你个混账王八,你自个摸摸心口赌个咒,今儿究竟是谁生事,左一声恶妇,右一声泼妇,骂的比唱得好听啊!我告诉你,谁不让我痛快,我就让谁一辈子也别消停!日子长着呢,这帐没完!”
贾赦见邢芸发了大火,立时五脏六腑都不自在起来,哼哼唧唧的叫着这痛那疼,也不敢再说话。
贾母瞧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泪珠子直掉个没完没了,配上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竟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忽听得门外一阵慌乱,一个丫头细着嗓子小心翼翼道:“老太太……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了。”
贾母一听,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发落那惹事的婆子,带着丫头便转身往外走,至于躺在床上叫痛的贾赦,更是被她抛诸脑后了。
瞅着贾母去远了,邢芸才转过身,拿起一旁的扇子朝着躺在榻上的贾赦扇了扇,微笑道:“老爷,你怎么还躺着呢?这旨意都下来了,你若不去接一接,未免不敬呢。”
见着贾赦不说话,邢芸拿着帕子掩口一笑,径自往榻上一坐,闲闲地从丫头手中接过一杯茶,恍若又想起什么,笑道:“对了,我还没恭喜老爷呢,你们这一家子忙活了这么久,又是告密又是害命的,事到如今,可总算是如愿了。”
贾赦看着贾母离开,心中本不在意,可被邢芸一刺,不免添了些许不自在,再听得邢芸提及谋命之事,纵是贾赦再无能,也动了无名火,喝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也是能乱讲的?”
邢芸哼了一声,针锋相对道:“我胡说,我乱讲,怎么,有本事做,还怕人言不成?你自个摸着心口问问,我说的话里,可是有一字掺假?”
看着贾赦哑口无言了,邢芸又摇了摇扇子,不忿道:“我知道,你嫌我这话不好听,可你也不想想,若是能说的好听,我又何必一字一句的拿着字眼儿刺你。从前我便说过,咱们这样的府邸,大姑娘这样的人品,正正经经的择婿,有什么不好?却非得贴银子走门路,送到宫里去侍候人,苦熬了这么些年,知道事不能为,也该出来了,偏就不甘心,耍手段使心机,非要去攀那高枝儿。”
邢芸这话才落下,翠云便掀开帘子进来道:“圣上宣了二老爷入朝陛见呢,二老爷换了衣裳已去了。”邢芸柳眉一挑,不着痕迹的看了贾赦一眼,笑问道:“老太太呢?”
翠云冷不防邢芸有此一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老太太在大堂廊下,等着人回来报信呢。”
说了这话,翠云似觉察到了什么,忙又补充道:“因这旨意来的急,不但老太太,就连薛姨太太和那府里大奶奶还有家里的一干姑娘奶奶们都在廊下等信呢。”
邢芸淡淡道:“是吗?”低头想了一回,拿着扇子往贾赦肩上点了点,笑盈盈道:“二老爷这一入朝,必是大姑娘有了着落,这样的兴师动众,少不得是个贵妃呢?阿弥陀佛,这高枝儿看来是攀上了,不枉费白填了几条人命,只是不知道,大姑娘知心在意的是亲娘老子,还是隔房大伯?我劝老爷趁着养伤的日子,也可细想想,这大姑娘还记着你哪一宗情分,省的日后做起主来也没肯听……横竖我是不图人什么,也不肯沾什么光,大不了撕破脸皮,一散了之!”
贾赦脸色猛的一变,很有些顾忌,可是不知想到什么,又沉默了下去,只是不耐烦道:“你说得轻巧——”邢芸把玩着扇子,笑盈盈道:“我可不是只会说的人……换了我若是你,早八百年就让你老娘弟弟见你老子去了……”
贾赦又气又为难,冷笑道:“你老子娘若在,你也敢说这话?轻狂话好说,你当那孝字是摆设不成?”
邢芸拿了扇子转了转,无聊道:“那还有夫死从子呢,你老子总再活不转来了罢……”
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进仪门报喜道:“奉老爷的命,请了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
贾母等听见此信,忙细问端的,待得知元春晋了凤藻宫尚书,并加封贤德妃,不免都喜气盈腮,忙忙唤了丫头拿了衣裳来,要按更衣入朝。
待换好了衣裳,下人们抬了轿来,看着眼前四乘大轿,尤氏忽而奇怪道:“怎么多了一乘轿子?”
往人群里看了一圈,尤氏忙说道:“怎么不见大太太,这娘娘封妃可是咱们家的大事,这谢恩少了一人……”
看着王夫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知晓自己说错话了的尤氏,尴尬一笑,不由得往身周看了一眼,巴望有人能替她解解围。
见着气氛不对,薛姨妈咳嗽一声,笑道:“大奶奶不知,今儿大姐儿出了花子,偏大老爷也有些不好,凤丫头年青压不住脚,所以老太太留了大太太在府里看着。”
尤氏听了这话,赶忙借坡下驴,捏着帕子笑道:“原是这样,我说怎么方才不见琏二奶奶,还当她躲懒去了,不想竟是大姐儿出了花,也没告诉我一声?日后见了她,她知道我不知道还好,若是不知道,必是要恼我一回呢,到底错了个礼儿。”
贾母看了薛姨妈一眼,笑道:“你们素来相好,凤丫头有什么可恼的?你又不住在咱们府里,大姐儿这是骤然不好,一时半会不曾知晓,也是寻常。”
王夫人见贾母话里似有暗讽薛姨妈的意思,心里极是不自在,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暗恨着尤氏不会说话,面上却忙忙笑道:“可不是老太太这话,谢恩要迟了,咱们快走罢。”
王夫人见贾母话里似有暗讽薛姨妈的意思,心里极是不自在,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暗恨着尤氏不会说话,面上却忙忙笑道:“可不是老太太这话,谢恩要迟了,咱们快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