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站了起来,向着门外笑道:“昨儿我还说有些时候不见妈妈了,待过几日有闲空了,也该叫人预备些螃蟹,请了妈妈来吃一顿酒,好生说说话。不想,妈妈今儿便过来了。”
说着,凤姐儿又吩咐平儿道:“快叫人整治一桌席,将前儿送来的好酒烫上几壶,我陪着妈妈吃几杯。”
平儿笑着应了,打发丫头出去传话。赵嬷嬷进来笑道:“实是前几日乏得厉害,在屋里一直躺着,今日总算是大好了,才进来给奶奶请安。”
凤姐儿听说,亲热的走上前,嗔道:“妈妈可也是,怎么也不打发奶哥儿来说一声?等二爷回来了,知道妈妈生病我也没遣个人去看,少不得要怪责我,我这罪可又多了一条了。
”赵嬷嬷素来知道分寸,听着凤姐儿这么一说,忙笑说道:“奶奶忙着呢,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怎好惊动?况且我从小奶大了我们爷,岂不知道他的品性儿。我在跟前时,他还能问几声,如今我出去了,怕还不如奶奶记着些儿?”
凤姐儿柳眉一挑,笑道:“妈妈这话可说差了,前儿二爷递信回来,还问起妈妈和奶哥儿们呢。说是这回去的远,又走的急,路上很遇了些事,若是下回去,可得把两个奶哥儿带上,他也多两个臂膀,行事便宜些。”
赵嬷嬷听说,笑得合不拢嘴,念佛道:“阿弥陀佛,我们爷还记着呢,往年里我倒求了他一回,只是我那两个小子没什么大本事,二爷和奶奶身边也不缺出力跑腿的人,府里的差事又都是有人任着的,二爷没吭声,我就没再问。横竖我奶了爷一场,爷和奶奶待我又好,吃的用的,时时赏了来,我那两小子也不到养家糊口的年纪,眼下没事做也不打紧,何苦顶了人养家糊口的差事,惹得人埋怨记恨,徒生是非。我本想着,等着府里出缺添人的时候,再来求奶奶和我们爷,不想,我们爷虽不言语,心里却有数呢。”
凤姐儿笑道:“二爷就是那脾气,妈妈从小看顾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有些事儿是随便指个人也就是了,有些事儿不仰仗自己人怎么行。妈妈放心罢,就是二爷忘了,可还有我呢。”
正说着,小丫头们捧了食盒进来站住,平儿带着了几个丫鬟安放杯箸,将食盒里的菜肴端了出来,又拿了一套铜胎鎏金的温酒器,交给丫头在外面炉子上煽火烫酒。
一时齐备了,凤姐儿又让赵嬷嬷坐下,一处儿吃饭,赵嬷嬷谨慎惯了,忙忙推辞了,凤姐儿无法,只得自己坐了。
平儿见状,忙命丫头搬了红漆嵌珐琅的小杌凳和脚踏来,请赵嬷嬷坐下。
小丫头将烫热的酒送进来,凤姐儿瞧了瞧桌上摆的菜,指了两三样软烂的菜肴让平儿放在赵嬷嬷桌上,又笑着吩咐平儿道:“我闹了半天,一口茶也没喝,你把那野鸡馄饨汤弄一小碗来我尝尝。”
赵嬷嬷听说,不免停了筷子,笑说道:“咱们一府里统仰仗着奶奶,那一件事儿不在奶奶心上打个照面,光是想想,也够人辛苦得了。”
说着又指着平儿道:“可是平姑娘今儿不肯尽心,偷偷躲了懒,不然有她帮衬着照料着,往日奶奶再是操劳,也不至于乏成这样儿。”
凤姐儿闻言,微微看了平儿一眼,笑说道:“妈妈可说差了,倒不是平儿不得力。那些算不完的账,支不尽的钱,她能帮着把持把持。可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不管怎么斟酌拿主意,自然是要我去交代的,总不能对老太太说,我这时忙着呢,且先出去了,一会子叫平儿来给你老人家回话?老太太不啐我也不是老祖宗了。”
这话一出,赵嬷嬷笑得止不住,直说道:“奶奶说笑了,上下尊卑管着呢——”
许是赵嬷嬷笑急了些,竟有些呛着了,侧过脸伏身咳嗽了起来。
平儿忙忙倒了杯茶来,正要递给赵嬷嬷,凤姐儿瞧在眼里,忙说道:“平儿越发疏忽,也不看看妈妈,咳成这样儿,怎喝得下去,还不叫小丫头们替妈妈捶捶。”
平儿听见,忙放了茶杯,挽起袖儿,替赵嬷嬷捶起背儿来。忙乱了好一阵儿,瞅着赵嬷嬷渐渐顺了气,平儿方才停了手,在一旁的银盆里洗了洗手,复又端起茶来递与赵嬷嬷。赵嬷嬷啜了两口温茶,看着立在一旁的平儿,也没意思起来,讪笑道:“方才我听见奶奶和平姑娘在外头说什么老爷二姑娘的,可是二姑娘屋里又闹了新闻,奶奶才脱不得身儿。”
凤姐儿闻听,摇头笑道:“二姑娘屋里倒没出什么事儿,只是为着二姑娘,太太很有些儿看不惯老爷罢了。”
说着,凤姐儿忽想什么,又好奇道:“方才妈妈说,老爷不大见得二姑娘,这是为什么?二姑娘再不得老爷喜欢,也总有缘故罢。”
赵嬷嬷听见,叹了一口气,因说道:“说起这事,也很有些年头了。不是我絮叨,这桩事儿,知道的就那么几个,没了的没了,出去的出去,若是大老爷不说,就是老太太太太也未必清楚呢。”
说了这话,赵嬷嬷睁了睁昏花的老眼,缓声道:“二姑娘的生母,奶奶可知道?”
凤姐儿听了这话,倒勾起性子来,笑道:“以前倒听太太们提过一两回,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性情很厉害,嘴上也浮躁,偏得了老爷喜欢,在府里很有些体面,只是命不好,生了二姑娘没多久便去了。”
赵嬷嬷笑道:“可不是命么。要说二姑娘的生母,倒真真是个厉害的,她原是咱们家打外头买的丫头,模样儿虽好,但脾气却大,时常为着一点子鸡毛蒜皮的事儿和人不对付。她嘴巴又厉害,再是无理的事儿,到了她口中也能变出三分理来,管事媳妇们瞧着她年纪小,也多不与她计较。那年前头太太因怀了我们爷,不好侍候老爷了,老太太便赐了人下来,加上前头太太原先给了老爷的,一气儿竟提了四五个姨娘,这服侍的丫头婆子可不得分配添置?就这么着,二姑娘的生母进了大房里。因她能说会讲,前头太太闲闷时也爱听她说笑,偶尔玩笑时,还说要把她给了老爷,倒是她自个执意不肯,说什么只愿服侍太太一辈子。”
凤姐儿听着,不觉笑道:“这么说,这二姑娘的生母倒不是个肯攀高枝儿的,怎么后来又做了姨娘呢?”
赵嬷嬷撇了撇嘴,说道:“要不怎么说她厉害呢,前头太太在世,任凭谁瞧她不顺眼,也不得不夸她一声。哪知道,前头太太才过世不到半年,她就被老爷收在屋里了,老爷还亲自去和老太太说,要摆酒抬她做姨娘,气得老太太混骂一场,要带了我们爷回老家去,老爷这才罢了手。没想到,前头太太刚刚去了一年,老爷就封了二姑娘的生母做姨娘不说,更大摆了筵席,四处张扬,名儿上说是纳妾,可瞧着比娶妻还热闹呢。”
凤姐儿拧起眉毛,啐道:“老太太也肯忍着……”
赵嬷嬷笑道:“前头太太毕竟是去了,老爷身边也得要人服侍,左右不过是一个姨娘,老爷又喜欢,老太太自是不肯逆了儿子的意去。也因着老太太不吭声,这二姑娘的生母自觉无人能束,也就猖狂起来了。起先不过要些吃喝穿戴,渐渐就缠着老爷要铺子田地,后来有了身子,更是了不得,以为自己怀了个哥儿,竟是连我们爷也踩上了,在老爷耳边扇风点火,说我们爷亲近二老爷,见了老爷躲得比谁得快,定是嫌弃老爷这个做父亲的。可怜我们爷,才多大一点儿,就被老爷拿鞭子打……因有老太太护着,二姑娘的生母见动不了我们爷,便又唆使老爷,要老爷扶她做正经太太,老爷不肯,就仗着身子要死要活。老太太见这样下去,着实不像样,便快刀斩乱麻的定了现在的大太太。”
说着,赵嬷嬷又叹道:“老太太当时也是为我们爷着想现在这位大太太门第低,出身差,日后有了身子,也越不过位去。谁想,这才说定了亲事,老爷就发现二姑娘生母和人不清不楚的——”
凤姐儿听到这里,暗自嗤笑,笑道:“这么说,这二姑娘的生母先前不肯做姨娘,是因着心里早有了人了?”
赵嬷嬷笑了一笑,说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听着人说,二姑娘生母进府前,在外头是早定了亲的,不过都进了这府里了,谁还等她出去呢?据说那人早成了婚了,那几年闹旱闹涝,吃草根吃树皮,眼瞅到绝路了,想起还有她这么个熟人,就写了那么几个纸条托人来求她。唉,这都是命里带的,二姑娘的生母作的太过,把她自个的福气作尽不说,还带累了二姑娘。有这么一桩子事在心口悬着,老爷瞅着二姑娘能气顺么,怪只怪二姑娘前世修的不好,投到了这样的生母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ps:胃病犯了,好难受,想好的情节写起来都无力,我还是爬去喝酒醉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