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辞了邢芸去了。
邢芸低头又看了一回花样子,随手捡出些个花样来,对着丫头吩咐道:“就用这几个花样罢。另外,我记着前儿外头送了些上用的蜀锦来,你顺便去告诉桂叶一声,让她取一匹金地月兔喜鹊雨丝锦出来,交给针线上做两身秋袍,我自有用处。”
那丫头接了花样,正点头应了。
在门外串茉莉花的木香,却站了起来,在窗外说道:“哪还有什么上用的雨丝锦,昨儿个老爷都叫人取出来给东府送去了,说是珍大爷寻着要,预备着观里敬老爷使唤。这几月里不知道往那府搬了多少东西过去,每每我们来回太太,太太只说是知道了,任凭老爷拿去,如今要用却是没有了。”
邢芸听了木香这抱怨的话,不由得失笑,抬头道:“哪来这么一肚子的闷气,没了便没了,也不是指着这一样两样使唤,没了雨丝锦,便让人换成金彩绒罢。”
说着,邢芸又取笑道:“再说,你们老爷横竖是个爷呢,若连这点子主也做不得,岂不太委屈了他。”
费婆子听了,忙凑上来笑道:“可是太太这话呢,老爷那就是个手上散漫的。一来未必斟酌着东西金贵,也没放在眼里,随手便散出去了。二则又是珍大爷开口,亲近的侄儿讨要,但看这份上,也得给了去。太太虽不作声,但都看在眼里,想来心里都是极有数的。”
邢芸看着费婆子,脸上突然就露出笑来,越发显得眉目娟好,抿唇道:“有数也罢,没数也罢,他若有本事都搬了去,我倒服了他,只恐他没这胆量。”
费婆子背心儿骤冒一股冷汗,寒浸浸地透肌破骨,搜肠刮肚了一阵,方移开话题,讨好的说道:“虽未入秋,这寒气却早上来了,难怪太太要针线上做秋天的衣裳呢?”
见着邢芸笑了一笑,并无言语,费婆子这心中越发难安,忙又说道:“既做了衣裳,太太也该选几个首饰的式样,一并叫匠人打了来,到穿时也好戴。”
邢芸眉间微蹙,笑道:“打什么首饰?又不是我穿的衣裳,没得便宜了别人。对了,你来是为什么?”
费婆子不提防又说错了话,面上正有些尴尬,刚想推说是为了整治张姨娘,可一想,先前已招了凤姐儿一通话,再拉着张姨娘作筏子,倒徒惹邢芸不喜,只得讪讪道:“今日我来,一是来给太太请安,二来却是家里二姨太太传了话来,说她同着三姑娘去庙里上香,听说有一个挂单的和尚算命极灵验,一时起意,便拿了三姑娘的八字去给那和尚算,哪知那和尚果然是个有本事的,算起来一桩桩一件件,竟如同眼看着三姑娘长成似的,就是咱们家往常那些事,他也说的再准不过了……”
话说凤姐儿出了邢芸的院子,刚走至穿堂,便一指头戳在丰儿额上,冷笑道:“你这小蹄子今儿是害了昏了,当着太太也满嘴胡说,这次便罢,再有下次我撕烂了你的嘴。”
丰儿颇为委屈,含着一泡眼泪,要哭不哭,足是可怜。话说平儿正出来寻凤姐儿,恰好撞见此事,忙悄问了一下跟着的丫头仆妇,得知经过后,忙上前拦劝道:“前儿奶奶不是说,太太为二姑娘的事儿发愁么,如今那保宁侯夫人一病不起,乃是好事儿,若告诉太太,太太必然极欢喜,奶奶在太太跟前也能讨了个好。丰儿纵然没眼色嘴快了些,起心儿倒还好,奶奶怎么又要瞒了……”
凤姐儿皱了皱眉,不耐烦道:“这算什么好事,你们知道什么,只站着冷眼瞧,这事怕是完不了了。依我说,这事咱们早前不沾手,如今千急也别碰,横竖上头有太太做主呢。若是太太同老爷商量了,要问咱们,那时再说也不迟!”
说了这话,凤姐儿走至门边,靠着门柱一抬头,忽见着贾环鬼鬼祟祟的沿着墙角往那夹墙门口窜,不觉疑心,喝道:“环兄弟站住!你这是要往哪去!”
贾环素畏凤姐,听见凤姐叫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打着颤儿诺诺道:“我去找琮哥儿。”
凤姐儿听了,越发疑心,疾言厉色道:“你身边的下人呢?如今正是上学的时辰,你不往学里去,找琮哥儿作甚!”
这里凤姐儿问得贾环直冒冷汗,惶惶不安,那边儿赵姨娘弯着腰,拿着个绣绷儿,眯着眼穿针,刚要将针穿好,只听得帘子一响,赵姨娘手一抖,针猛的扎在指头上,一滴血珠沁了出来。
赵姨娘呲着牙咧着嘴的将针□,将指头放在唇上吸吮了一下,抖着脸皮便欲朝来人撒泼大骂。
只是待一看清了来人,赵姨娘又将那副恶狠狠的架势收了回去,两个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涂满脂粉的脸上猛的露出讨好的笑来,只是配着赵姨娘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滑稽。
来人却是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她手里拿了个包袱,走到赵姨娘跟前,随手掷在桌上,说道:“针线上不得空,这是太太叫你做的,可赶着做出来,节里要使唤呢。”
说着,也不待赵姨娘说话,柳腰一拧,又转身出去了。
赵姨娘看着帘子落下来,忍不住将那包袱往炕上一摔,咒道:“贱蹄子,别忒猖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看人下菜碟儿,日子长着呢,我瞧你将来怎么死!小妖精,小娼妇,小□养的,也敢摆着姑娘的样儿吹打人——”
赵姨娘正骂的起劲,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姨娘慌忙收声,蹭到门边,偷偷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儿,往外看了看。
见来人尚未走近,方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又坐回炕边,厌恶的看了一眼金钏儿送来的包袱,拿着针线有一下没一下的做起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隔着窗子,只听得有人轻轻道:“赵家妹妹,你可在屋里?”
赵姨娘一听这声音,知是周姨娘来了,叹了一口气,说道:“屋里没人,周姐姐进来坐罢。”
软帘儿被轻轻揭开,周姨娘进了屋来,只见她穿着一件半旧的苍黄色串枝富贵纹漳缎衣裳,头上梳了个整齐的元宝髻,戴了两三样不甚时兴的首饰,只是那首饰上的珍珠已然失了光泽,衬着髻中零星露出的几缕白发,越发将眉目端整的周姨娘显出几分老气来。
周姨娘见着赵姨娘这愁眉苦锁的样儿,也不禁叹了一叹,轻声道:“你这脾气,可不能再由着使了?咱们做偏房妾室的,怎么能和正房太太别苗头,也是太太讲究脸面,不肯担一个坏名声。否则……那些儿半妾半婢,忍死度日的丫头,你我在府中还见得少么?”
赵姨娘听了,只是苦笑,说道:“罢,罢,如今便是下场。我还敢怎样?”
周姨娘看了看赵姨娘手中的针线,心中略明了几分,小心问道:“这些针线上的活计,可还是太太交代下来的?”
赵姨娘叹气道:“若没人交代,我紧赶着做什么活计?又要好样子又要活精巧,我做了这么多年针线,也到如今才知什么叫费事。连着做了好些日子,绣的眼都花了……你瞧瞧,今儿又送了一包袱来,竟没完没了了,也不知要绣到哪年哪月去。”
周姨娘听了赵姨娘这番诉苦,暗自叹息一声,因说道:“那日你不是说太太赏人用的荷包做不完么,我赶着替你做了几个,皆是仿着你素日的活计所做,若是太太房里的人不仔细查,应是看不大出来……以后,若有旁的针线,横竖我也闲着,多少能帮着你做几样。你且安守着些,待环哥儿长成了,自有好日子等着你呢。”
赵姨娘眉开眼笑,口上却抱怨道:“能有什么好日子?任是头里珠大爷,府里府外,夸得跟朵花似的,到死也没见得了什么大功名,如今府里又有个得人意的宝玉,环哥儿能比得上哪一个?以前还有个琮哥儿一处混着,也不怎么丢人现眼,如今那边儿大太太特特收拾了屋子,请了先生,教琮哥儿启蒙识字,那样一个人见人厌的活泥猴,竟也知事懂礼起来,都说是极长进了。倒是环哥儿,虽在学里念书,却也没见学着什么,下学了还得替太太抄经……周姐姐你说说,都是太太,咱们家这个还是大家出身,行起事来偏这样狭隘……”
周姨娘听说,脸色微变了变,皱眉道:“阿弥陀佛,咱们太太素来信佛……大太太只有一个嫡亲女儿,琮哥儿又小,日后正好扶持呢。”
说了这话,周姨娘偷偷瞟了赵姨娘一眼,见赵姨娘似气平了些,忙又笑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环哥儿,可是上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再病下去,我会死的,老天你放我一马吧!不要再下雨了,本来就重感冒加胃痛,一淋雨,半边肩膀直接废掉,连睡觉都没法睡,一挨就痛,我坐在椅子上熬了两天两夜啊!!我的背啊!直接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