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今的秦国而言, 铁圈不过是以生铁为原材料的制造已经不再是难事, 要用铁圈串联成桥自然也不算什么, 此前未能出现无非是大家都没想到而已。
新的制铁法缩短了冶炼所需要的时间,提高了铁的质量,同时自然也给匠坊众人带来了沉重的工作压力。
他们每!一!天!都在被各部门催着制造各种器件,明明是非战时,一把锤子却还是要舞得虎虎生风赶工期, 这感觉着实太糟。但是作为铁制坊, 他们的地位往日都低于隔壁的铜坊, 平时只能羡慕地看着隔壁人来人往, 各部门亲昵拉着铜匠的手手请他们加快速度, 现在蓦然间被如此重视还挺带感的。
但带感只过了三四天,后来他们就明白为什么隔壁铜匠们明明被人各种追捧却还是只挂着一张棺材脸了。
因为他们发现所有对你的好,都是带有巨大目的性的, 你以为是找到了可以共同谈论艺术理想的挚友?不,其实他们只是想要插队的。
被玩弄过几次感情过后,铁匠坊的众人也变为了和隔壁如出一辙的棺材脸。而这种令人闻之落泪的悲惨遭遇,全都是出自于明明是土木工却来插手他们玩火事业的都水监监长, 小小年纪就子承父业的吕安。
而他们对于吕小安的怨怼在完成铁索桥后达到了巅峰。
贼尼玛的又来,没完了啊?合着不把咱们抡大锤的当伙伴是不是,怎么就只管打雷不管下雨呢?有本事让隔壁的也忙起来啊!本来他们的任务就重,又要打武器又要研究冶炼法的改进升级,还得做实验,现在居然还给安排了个做铁索桥的活!他们已经听到消息了, 上头有让他们多打几座桥的意思,还给不给人活路啦!
气势汹汹的坊主此刻已经忘记了当时他和吕安之间的深情厚谊和惺惺相惜,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了阶级敌人。
然而他刚刚抵达都水监就看到此监几个主事都在河岸边忙活,旁的人也都围着看,整个院落显得空空荡荡的。男人顿时心生好奇,见没人阻拦便也悄悄凑了过去,一看之下便是大惊。
这帮子水监的不愧是玩水的行家啊,居然造出了一个利用水力推动叶子板,连动带上木锤不断向下敲击的装置,似乎是经过了改造,这敲击的频率还挺高,锤头重重敲打着其下石槽内的白色物体,而边上的水监之人时不时伸手进去搅和一下,一干人姿态都带着轻松闲适。
这翻姿态非但没能激怒男人,他现在看着那可借用水力敲击之物和边上嘻嘻哈哈的匠人们,反而觉得仿佛看到了启明星一般。原本面目可憎的吕小郎又变回了他当今秦国朝堂年轻一代官员扛把子的形象,大眼睛甜酒窝,特别的俊帅。
男人一改兴师问罪的心态,整理了下面部表情,带着一脸慈祥的笑容走到正在一旁观看的吕安身边,“吕水监啊……”
吕安闻声转头,被这张笑得很丑的硬汉脸给惊了一下,然后见对方搓着手一幅有事相求又像是不好意思说的模样十分机灵地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他悄悄拍了拍硬汉的肩膀,凑过去笑眯眯道:“坊主消息很是灵通啊,行,过会就分你几根年糕。”
嗯……吕安这后生还是很厚道的!
坊主立刻喜笑颜开,虽不知为何吕安会用“根”这个量词以及怎么会取“捻镐”这么奇怪的名字,但他在脑中将之自动合理化了,直到最后他手上拿着热乎乎的白色块状物被请出来为止。
嗯?发生了什么??好像哪里都不太对!
吕不韦刚到家就发现吕小安已经准备好了当日的晚膳,一桌子菜正在从灶间往厅堂搬,其中最醒目的便是放在中间的一个叠得高高的米白色奇怪物体,“这是甚?”
吕不韦还来不及和妻儿联络一下感情,便被此物夺取了大半注意力,“此物以米粒所造,名为年糕,祝阿爹吃着糕后年年高!”
吕不韦闻言恍然,觉得这还真是一个不错寓意,尤其他儿子要多吃些,他一边捻起一片一边随口问了一句,“给隔壁送了吗?尉家小儿应当也要回来了。”
“送了。”闻言,吕安立刻笑出了小酒窝,他将手上的盘盘碟碟放了下来,非常殷勤地接过热帕子递到了父亲面前,“阿父,且擦擦手脸。”
“阿父,漱个口。”
“阿父……”
等吕不韦在儿子殷勤照顾下舒舒服服吃完了这一顿饭,便开口满足了小狗腿的好奇心。秦军攻东周国称不上易如反掌,但是和探囊取物相差不大,正因此,秦军此次大胆启用新兵和新将。
这次的新兵几乎都是一些近年来投靠秦国的他国功勋家的小公子们,这也是为了这些新加入秦国大家庭的异国人一个甜头吃,安排一场不那么紧要但是意义非常重大的战争给人练练手刷个军功,同时也不违背秦**功授爵的根本所在,特别的美滋滋。
同时,这自然也是考验前来投秦的这些人有没有真本事是不是认真投靠,战场上耍一下就知道了。
而这些来自其余六国的年轻人们也非常清楚这个机会等于是秦王白送的,攻东周国的任务比起之前的诸多硬战可以说不过是碾压,战功拿得轻松的同时也意味着能够表现的机会少,无一不想着发挥出千般百般本事。
但就算如此,其中最亮眼的还是尉缭。
吕不韦说到这儿的时候也有些感叹,他看着一脸好奇的吕安,夸道:“不愧是魏国第一将之子。”
这就让吕安有些不开心了,他为自家师兄辩解道:“师兄自己也很努力的。”
哪知他一说完就换来了父亲的关爱眼神,老父亲慈祥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是是是,你师兄很努力,安儿也要努力哦。”
这,这是什么古怪的态度?
原本还想将他师兄的丰功伟绩同老父亲说一遍的吕安默默吞下了后头的话,只觉得他爹的反应太奇怪了。这份古怪让他觉得有些揪心,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硬是没能睡着。
吕不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第二日又是工作日要上班,一上班就又得被关个五天,吕安想了想,干脆趁着夜色翻墙而出,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隔壁的小院。
尉家的房子就是他买的,也包揽了装修,对方位可清楚啦!不过他敢这么做的主要原因还是尉家是武勋之家,个个都能打,男儿郎住的院子自然不像旁的人家里头护卫林立,说白了就是自己当自己的护卫。所以身手一般的吕小安才敢悄悄摸过去。
他凑在庭院墙壁上听了听,里头没什么动静,于是他出声轻轻唤了几声,片刻后便听到里头淅淅索索的动静,片刻后木块落地的声音传出,他所靠的这处“墙壁”凹陷了一块,吕安推开了这块藏得很好的小门,一进门他就被多多马热情地蹭过来舔了一脸。
没错,开门的是多多这匹小内奸。
多多马通人性,和尉缭又有一段奇缘,因此尉缭也很宠它,在安排宅院的时候就在自己的院落内搭了一个马圈。因为是给多多以及他未来的一家准备的,马圈很是宽敞,然而如今的多多还是一匹单身马,便有些宽敞了。
他不太爱待在里头,早期时常咬破缰绳蹿出来到处游荡,时间久了尉缭便干脆将他散养,于是散养的多多马便带回来了一只散养的吕小安。
尉缭得胜归来,难免被父亲抓过去问询了此战情况。尉父是个老将军,对于战场的风云诡谲十分清楚,他虽未能亲临,却也能通过尉缭三言两语间获取信息并且同儿子探讨分析,这一说便说得晚了些。
等他回来时候已经月过中天,尉缭挥退了旁人跟随,踏着月色回了自己小院。
哪知他刚刚推开门,便嗅到了甜蜜米香,再一看,竟是吕安抱着个小炭炉正拿筷子在碳炉上翻滚着什么,而自己的马则是站在廊下盯着炉子看,大嘴巴微微张开就差要流口水了。
见他归来,小师弟忙推了一把越靠越近,就差把脑袋一起放到炉子上烤的多多马,一边冲着他兴冲冲地挥了挥手,“师兄,你回来啦?吃饭了吗?来吃个烤年糕叭。”
尉缭愣了愣,片刻后露出了一个微笑,他长腿一迈跃到门廊上,接过吕安递来的插着的焦黄色的团状物,沾上了一层豆粉然后塞入口中,外层酥脆,炒过的豆粉喷香,内里绵软,口感非常特殊,只是……
尉缭微微皱了眉,他挪开竹签往里头看了看,原本被外头一层厚层裹住了热量的内馅喷出了一小团热气。青年细长有力的手指转了转竹签,正要说话视线中就出现了一张硕大的马脸。
吕安继续在安心烤年糕,头也没抬“别给他吃,年糕这东西晚上不好消化,他先前已经吃过两个啦!”
对于多多马抵抗力很低的吕小安在马没有找上门的时候都非常硬得起来。
尉缭转竹签的动作微顿,然后他顶着爱马炙热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将剩下的小半块一口塞进了口中。
小小垫饥之后,尉缭从室内端出了一个小陶壶,为二人各斟上一盏。吕安看了下盏内的一轮小月亮,再嗅到其中明显的酒香,有些意外。
见吕安面色带着困惑,尉缭先饮下一盏,轻声道:“陪师兄饮一杯吧。”
吕安一愣,默默跟着喝尽了杯中酒,他此来本事想要问问师兄战场情况,然而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机会,他师兄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吕安一眼又一眼地瞟过去,发现他师兄竟是在发呆。这可真是太难得了,他从未见过师兄如此模样,在吕安眼中他师兄宛若无所不能,在他们初相识时候他师兄便可以一敌众唇枪舌战丝毫不让。此后越了解,越知道师兄到底有多厉害,几乎可用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来形容,而这样的师兄,为何会在大胜而归之后露出如此沉郁之色?
他遇到了什么?
吕安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陪着他师兄一杯一杯复一杯,直到片刻后他师兄身形一晃,靠在了他肩上。
吕安身形中还带着少年人抽条后的单薄,尉缭已经是成年人的体型,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被这么一靠还多亏吕安眼疾手快伸手撑了一下才没跟着歪倒。
衣袂交错间,耳畔是男人沉沉的呼吸声以及浅浅酒香,吕安愕然,这,怎么这么快就醉了?他师兄的酒量不可能这么浅啊!
是什么能让一个酒量不错的人快速喝醉?必须是伤心事啊!他师兄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难道是被人算计了?背叛了?还是……因为杀人?
秦军以首级记战功,他爹说了师兄这次功勋不会低,这么说应该杀了不少人,而他师兄没上过战场,这次应该也是他第一次杀人……将心比心,吕安觉得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也会因此而不适应。
只是在秦国,杀人夺战功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而他家中又是武将世家,一定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师兄的所有情绪都不能为外人所道。
这,这也太可怜了啊!
吕安歪头看看师兄那张俊脸,不只是角度原因还是别的,仿佛能看到他眉宇间的隐忍。吕安自觉已经读懂了师兄心绪,觉得有几丝心疼,在这番情绪下他自是不忍心叫醒人,便轻手轻脚将人搀扶起来将他运到床榻上,又给人用热帕子擦了脸和手。而在这过程中,他一向警醒的师兄竟是也未曾醒来,此举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若不是遇到了再难受不过的事情,他师兄怎会醉到这个程度?
看着他师兄就连睡过去都还紧紧攒起的眉心,吕安犹豫了片刻,人喝醉了就怕夜里难过,师兄院子里头就只有一匹马,夜里要是不舒服可怎么好?可是他明天还要上班点卯……
算了算了,他舍命陪师兄吧,大不了早些起来同正院里的侍从吩咐一下让他们注意些,然后快些回屋便是了。
吕安一咕噜蹭到他师兄身侧,分了一点被子,背靠着人嗅着他师兄身上被酒气熏出了几丝暖意的松香沉沉睡去。
月色渐移,室内二人不知何时已经转为了相拥而眠,堂外的多多小心翼翼地从已经转凉的炭炉上啄下了被遗漏的烤年糕,嘎巴嘎巴吃得很是惬意,然后大舌头一伸,将香喷喷的豆粉全都舔进了嘴里。
月光下的骏马一个不当心搅动了豆粉进了鼻腔,打了个喷嚏,吹起更多,狼狈不堪的骏马忙退后两步,小心翼翼看了眼未被惊动的两个主人,哒哒哒跑去将脸伸到水槽内洗了把脸,再哒哒哒跑回来继续偷吃。
他一边吃一边欢欢喜喜地想:果然把小爹放进来是正确的,有小爹在,大爹才不会管他吃了什么呢!
为了照顾师兄才留下来的吕小安一觉睡醒已经是天光大亮,他猛然翻身坐起,便见榻边居然放了自己的衣裳?
咦?哪儿来的?
不过吕安此刻来不及想太多,他匆匆穿上快步而出,便和手执长戟的尉缭对了个脸,尉缭见他匆忙便道“骑多多去,来得及。”
吕安给他贴心的师兄比了个赞,又见多多身上已经放好了垫子忙翻身上马匆匆而出,然而很可惜的是,他在上班途中遇到了过桥高峰,无奈的吕小安只能牵着马在一干争抢着过铁索桥的游人背后排队入咸阳城。
就在吕安心中惴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上班迟到这个严肃问题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被异人召见。
异人听闻间人传来消息,魏国国主派人去说服信陵君魏无忌归国,大有以魏无忌为将做些什么的意图,显然,秦国连续灭了东周西周二国的行径触动了他们敏感的神经。
这一举动意味实在太深,几乎就把秦国的野心写在了竹卷上贴在了他们面前。令六国胆战心惊。异人的指尖一下下无声点着桌案,他在等吕不韦对此的判断。
而吕不韦的判断是——:“大王,臣以为,秦国还需五年,方可全面开战。”
他的太傅选择暂避锋芒,和异人的判断一样。
异人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秦国现在可以打,但的确还没到最好时机。但毕竟军中几个将领都是他爷爷提拔起来的人,年岁都已经不小,如果推延,他怕这些军中老将故去,青黄不接之下无人可领军。
是以在应战和退缩之间,异人在问询后便内心焦灼,方才下令让本还在东周国当地处理战后事物的吕不韦提早归国。
吕不韦见他这样心中有数,又道“虽不应战,却不可让六国觉得我秦人好欺负,否则此后他们必定频繁骚扰。”
“吕卿可有两策?”
“臣确有一策。”吕不韦沉吟片刻,道“只是恐怕要委屈一将。”
“臣之策为——诈败。”
作者有话要说: 哎,多多,要怎么说你呢,不亏是攻养的鸟啊!
咳咳,刚刚少复制了一段。咳咳咳,我就想你们怎么都再说少……
谢谢投喂作者君的小天使嗷!!!
给你们爱的么么啾。
作者,作者君在加班啊!!!!!暴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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