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稷的母亲是楚女, 当时仓促继位之后, 为了坐稳王位, 便借用了楚国的势力。而要得到楚王对他的资助,嬴稷当年自然也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 迎娶楚国公主为正夫人就是其中一个。
人性之所以奇妙就是在于人在不同的时期面对同一件事的所思所想也是不一样的, 极为复杂多变。就如同嬴稷在还是质子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只要能活下去回到秦国, 什么代价他都能付出。
而等到回了秦国,他就想着要做秦王, 他想要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
等到成了秦王,他又想要将所有的权柄握在手中,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曾经帮过他的楚国势力。
王后貌美, 温柔体贴又乖巧懂事, 他的确很喜欢,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不会威胁到他的王权统治之上。
太后是楚女、王后是楚女、太子妃是楚女,这股在秦国盘踞了许久的楚国势力年年膨大,并且仍在往秦国带来越来越多的楚人。
这些楚女悄然隐入家族的后院,就像是深坛暗中的漩涡一样, 谁也不知道她们在何时会伸手, 嬴稷有把握自己会剁掉每一只伸出来的手,但他没把握太子可以做到。
他微微眯起眼, 身上精致的玄色长袍在明媚春光中完美遮掩去了其中的肃杀之气。嬴稷大方允许朝臣可以近距离观察风车,牵着小孙孙的老人看上去就像是每一个在晴好天气晒着太阳说着过去的和善老人一样,无害极了。
这位秦王在年轻时候一直将自己藏在母亲和舅舅的背后,偶尔有几次伸出利爪也很快就悄然缩回, 快到别人都以为那是幻觉。
在外人看来秦王无能,朝政全为母舅掌控,却甚少有人发现自始至终,秦国发展的大方向一直掌握在秦王手里。在驾驶着这辆横冲直撞的大秦马车的过程中,嬴稷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遥遥看着近距离观察风车的几个臣子,在心中将这些人的血脉族谱扒拉了一个遍,心中便有了成算。
想来不久之后,咸阳原上就要多上几只小老鼠了。
事实也如他所料,这些从辈分上来说是他的“内侄”、“表弟”的存在很快就借着看热闹的名义频繁出现在了咸阳原上。
但他们注定要空手而归,因为风车的所有秘密都藏在了它的肚子里面。
它的肚子,是密封的。
从外观来看,人们只能看到不停旋转的叶片和圆滚滚的身体,其余什么也看不到。除非有谁本事通天,胆敢翻到崖壁上去切断铁管,然后观察里头的小装置,可能有那么点机会可以破解这其中的奥秘,但这显然更不可能了。
除了这种极端手段之外,那么唯一打开它的方式就是要将风车机身上的砖块一块块取下,想要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嬴稷并不觉得风车的存在是一个极为机密的秘密,但是……他就是不想告诉别人。
我们秦国还没有全面装备呢,凭什么告诉你们?
年纪大了,就是这么任性。
到春分时刻,咸阳原上的风车和水车组合正式组装完成并且开始投入使用,这次吐出的水可不是被吕不韦使用了些手段悄悄藏在下头水池子里面的水啦,而是真正的河水。
秦川大地的雨季还没有正式到来,但冰川融水已经使得泾河的流速增加,而增大流量的泾河带动了水车,源源不断地将河水提到半空中的储水箱内。
这些河水会经过若干道过滤程序进行预处理,被大致过滤掉泥沙的河水最后会流到一处储水池内,风车的取水口就在这个储水池的靠近口三分之一处。
如此可以尽量避免风车吸入大颗粒泥沙引起风车故障,而如果是小颗粒那基本不成问题,这些河中的淤泥还可以作为土壤的肥料来使用。
这样的手法虽然笨拙了些,过滤效果也没那么好,但优点就在于它采用的是物理沉淀方式,成本几乎没有。如果撇除开雨季泾河特别浑浊的时候需要多做处理,寻常时候一年只需要派人下去掏一次泥沙就可以了,维护方便又安全。
这些被源源不断抽上来的河水很快就浸润了这片土地,它们顺着排水沟乖巧流到了刚开始开挖的蓄水池内。但因为蓄水池如今容量不大,多余的水很快顺着沟渠慢慢流到了咸阳宫的方向。
在不久以后,这些地方都会被另外制作沟渠一路通到咸阳宫,在计划之中,这多余的农田灌溉水会在经过沉淀过滤后成为王宫用水。
如此便可减轻王宫用水全靠雨水以及肩挑手扛储水的压力。
咸阳原上什么都好,就是缺水这一点让生活在这儿的人有些头疼……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西汉王朝并没有选择这里作为王都所在,而是选择了地势更低、更容易引入水源的渭河对岸。
当然,老刘家也没浪费了这块风水宝地。缺水对于生活不方便,但制造坟冢就很友好啊,再也不用苦恼地下水问题了,谁住谁知道。
题外话暂且不提。
在风车水车被证实可用后没过多久,嬴稷就下达了一道谕令,他令自己的几个公子王孙各自在咸阳原上圈了一块地,让他们全都下地种田去,并且特别无理取闹地表示,种田的收成和他们的零花钱直接画上等号。
也就是种田种得好的,有赏,种得不好就削封邑,而且不允许旁人帮忙,最多带上儿子。
这条命令下达之后嬴稷的儿子们立刻苦不堪言,他们都是在嬴稷登基之后诞生在咸阳的,从生下来就是帝国的公子。虽然老秦人养孩子的方法比较粗犷,但公子公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但就待遇上来说,各国王室公子都是相差无几。
又因为比起别国的公子,秦国不实行分封制,只有封邑制度。
也就是说这些王子们除非有工作去各地办差,否则都只能待在咸阳城内,所有的收入全都来自于父亲赏赐的封邑所出。被牢牢掐住生命线的秦国公子们连不下地的借口都找不到,就算再不甘愿也得为了恰饭去田里转悠。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在这场种田比赛中表现得最为醒目的星不是别人,正是赵政。
赵小政从会走路开始就跟着阿兄下地里头到处溜达,小孩子好奇心重,看到什么不明白的都要问,若是放到了别人家,忙着干农活的家长一定会选择驱赶小娃,但是在吕家,吕安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当然非常乐意去教导弟弟。
所以,虽然外表看不出来,赵政可是一个有两年种植经验的农人哦!
……教导这些经验值为0的长辈们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正所谓上行下效,有大秦王室作为表率,文武百官们自然也要紧跟其上纷纷下地种田,就算不种田也要没事多去地里头多溜达两圈以表忠心。百姓们初时有些闹不明白这些人在干啥子,不过时间久了也就随他们去了,只要别下地糟蹋农作物,一切好谈。
咸阳的官员都是如此做派,地方官员自然意识到了上头的倾向,对于农耕一道自然看得更紧要,执行和催促得愈加用心。层层推动之下,等荀卿一行人抵达秦国时,见到的就是郁郁葱葱成一片的田地。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初夏,夏季气温升高,日照时间增长,此时正是农作物的快速生长期。但同时,骤然增多的雨水使得气候偏潮湿,农物最容易生病。
正是午后新雨过后,天气闷热,这种气候下幼苗最容易打蔫。
马车一路前行,据他们入目所见,几乎所有的田地上都会零星散布着若干秦人。荀卿甚至看到了几个穿着吏服的官员在田地里视察和询问。
对比秦国,其余诸国对于农事方面显然没有这般精心,哪怕他们拥有更多的耕地。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拥有足够的平原和耕地,才不会像秦国这般精心仔细,就像是被压制住的芽菜一般竭尽全力地发展。
“秦国如此……”荀卿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后面的话虽然被他咽了回去,但是在荀子后来的作品中却是将他当时的心情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并且传到了后世——六国何以克?
他原本以为秦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厉兵秣马排演军阵,准备顺势一路东进,没想到秦国居然会选择停下脚步放兵归田。
这看似可以让东边六国松一口气,但其实反而是最糟糕的情况。
秦王的脑子没有被连番的大胜冲昏,还有什么能够比一个超级大国的国主头脑依然清醒更让他的对手们绝望的吗?
正在马车内的荀子思绪万千期间,他感觉到马车微微停顿了下,片刻后马车车门被扣响,荀子起身打开了车门,入目的是笑成了一朵花的一张小圆脸。
“先生!”吕安恭恭敬敬站在车下行礼,然后在荀子按辕回礼之后呲溜一下上了车。看上去长大了不少的小少年拿出了一个食盒,“学生带了些凉果来,先生快吃些果子解解暑。”
这些果子显然都是刚在井水中镇过,拿在手上还是凉丝丝的,在如今这个时候尾市难得。荀卿不难猜到他的学生定是费了不少功夫,但他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而是一口一口地将学生的心意吃了下去。
凉果下肚,他觉得自己方才沉闷的心情都随着果香渐渐消融。等吃完了一个果子又用清水洗了洗手之后,荀卿已经平复了思绪,开始和学生闲聊起来。
从吕安口中,他得知从今岁开年开始,秦王便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农垦之上,不光放兵归田,还下令兵造处放下兵械设计,全力改良农具并且下发各地。
依托于秦国强大的政务体系网络,不过是短短半年间,改良后的农具就已经抵达了地方,并且被强制推广了开来。
而且秦王开始召集国内擅于水工者到咸阳,看上去应当是打算建造水利设施。
荀卿安静听着,一言不发,他的眉眼却渐渐舒缓了下来,“秦国是打算变换国策了。”
他用肯定句这样说道,“转战为守,以耕待战。”
“秦王身边定是有了高人指点。”荀卿道,“只不知这位先生名号为何?”
吕安歪歪头,在脑中转了一圈,回想了下秦王身边多出来的人,良久后他摸了摸头,“大概,大概是我爹?”
荀卿:“……”
“可是最近大王身边多出来的人就只有我爹嘛。”被先生赶了下去的吕小安可委屈了,他咕嘟咕嘟将解暑的凉茶喝了足足一杯下去,对着递来帕子的师兄诉苦,“安儿又没说错。”
“我想先生还不至于为此事生气。”
尉缭见他不接帕子,便微微倾身替他擦干净了唇角的水渍,然后将帕子折叠了下放入兜中笑道:“先生只是没想到你为人子,连父亲做了什么都不清楚而已。”
“因为我也很忙啊!”吕安就更气了,而且谁规定当儿子的就要对老爹最近干了什么一清二楚啊!比如他,他就不知道。
连安儿都不知道,别的小朋友肯定就更不会知道了!——歪理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就是吕小安了。
吕不韦在那天成功给秦王长了脸之后,立刻被调去了秦王近前做公务员了。从临时工转正的吕不韦非常高兴,之后天天勤勤恳恳天蒙蒙亮就出门月上中天归家,就连休沐也要出去和同事联络感情,吕安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父亲了。
等吕不韦稍稍空闲了下来,吕小安却被抓了壮丁去改造农具。他那个好弟弟在农田上挥汗如雨的时候也没忘了他,在发现了秦国如今使用的农具有几样不如老家(野王城)使用的方便后,他就将吕安推荐给了他最最最和善的曾祖父。
可是赵政不知道的是,他曾祖父有两张脸,面对小孙孙那叫一个和善温柔,对吕小安那就是黑心资本家,可怜的吕小安还是个十岁的小崽崽就被按在了位子上对着羊皮纸运气。
为了“鼓励”他,嬴稷还特地让宫廷膳房派了一个人在他身边介绍老秦美食,形容得特别好吃,但是光给形容不给吃,要画完了才行。
只要画完了,这些菜就是他的了!
吕小安那个气啊,他一边咕叽咕叽咽口水,一边运笔如飞一下子画了十多件草稿全丢给了嬴稷,然后带着御厨回了家。
但等他忙完了,刚和家人吃了几天安生饭,他爹就又被秦王叫走了,“可怜我爹,连御膳都没吃完就一直忙到现在,一回家就倒头睡,安儿当然没机会和他说话啊!现在就连先生的住处也是安儿打理的哦!”
吕安特别同情自家没有美好生活的爹爹。
尉缭看了眼小师弟,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若他所料不错,吕先生忙得脚不沾地的原因正是因为自己家里这位小师弟。
农为国本,若是正如吕安所说他改造了农具,那么就算秦王头脑再不清楚也不会不给予奖赏——那玩笑般的御膳自然不算。
考虑到吕安的年岁以及身份,秦王很有可能将赏赐的大头放在了吕不韦身上。最大的可能就是让吕不韦来负责儿子画出来的农具改革。
若是吕安是胡乱画的,那就害了亲爹。如果吕安所绘确实可行,那么吕不韦吃下这份功劳自是顺势而为。
农具改革不是小事,但是秦国却在短短几月间就向下推广,恐怕也和这层关系有很大的联系。
儿子设计,父亲自然要尽心竭力推广。
父亲负责推广,儿子自然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秦王将人心看得透透的,虽有利用之意,却也是给了吕家一个大机会。只是……
只怕秦王也万万想不到,吕先生完全没有将这一切告诉他的儿子吧。
吕小安被他的父亲竭力保护着。
尉缭微微一笑,对这位吕先生倒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佩服,以后有的是苦头吃。=w=
谁,谁说攻不会出来哒!!这不是就出来了吗!
叉腰
接下来有那么一个大人物就要出场了,默默推眼镜。
作者君把时间线设定在这儿就是为了他!!!
今天有一丢丢短(其实也不短)
作者君要去亚宠展撸毛茸茸啦嘎嘎嘎嘎!
谢谢宝宝们的投喂
那个,月底啦~
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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