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公良亶不见了白骨, 又是在大宴上跑丢的, 根本无从找起, 他现在不能出府, 更不能光明正大地找白骨,而来自暗厂的恐惧感又一直如影随形, 如夜幕笼罩而下,无处躲藏, 一时叫他如站热锅,煎熬倍至。
这厢秦质和白骨越发好, 这小奶犬极为缠得紧, 就差让秦质每日拴在裤腰带上到处带着走。
这一日出府实在无法带上,只能放在府里, 一大早起来就使了好一阵小性子, 见真的不能跟着,才委屈地消停下来,窝在床榻上直拿湿漉漉的眼瞅了他许久,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好似担心外头有别的小心肝儿。
秦质想着不由低眉浅笑,事毕便早早回了府,进了院中却未见小心肝儿如往日那般窜来, 院子里也比往常静了不少。
褚行见公子回来,迎上前来却欲言又止。
他心中大约有了数,“去哪儿了?”
“白公子前脚刚走,属下见他面色不太好便不敢多问。”
走火入魔的白骨孩子心性,好哄得很, 夸上几句那小尾巴就摇个不停,可恢复之后的白骨却没这么简单拿下手,照现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走的做派,只怕还有得磨。
秦质闻言垂眼不语,站了半晌才往屋里去,这天下没有用计得不到的东西,人也一样。
白骨出了秦府便往巷子里去,鬼一鬼二已然蹲在这处等了许久,见白骨恢复了正常便小心翼翼凑上来,“千岁爷,您确定要离开囝囝?”
也无怪他们这般谨慎,前日他们悄悄来带自家千岁爷回去,可是被揍了一顿,现下若不稍微拦一拦,一会儿发了病,又凶巴巴地揍他们一顿,那可真是没地说理。
白骨闻言淡淡应了声,默了半晌,语气平平问道:“简臻可曾去了公良府中?”
鬼二忙回禀,“不曾来过,十七那小子命好,简臻也不知怎么的,回了暗厂便再没来过,京都这处一步都未踏来。”
鬼一接着道:“国舅爷那处也未发现蛛丝马迹,似乎真的是意外横死。”
白骨闻言不语,总觉何处凑巧,却一时半会抓不住关键。
这事必须慎之又慎,厂公本就多疑,此事李代桃僵本就危险至极,若是后头再出状况,不只鬼十七必死无疑,连她也会受到牵连。
三宗中蛊宗如今最弱势,新任长老是蛊二,凶狠残忍有余,却不及邱蝉子雷霆手段,蛊术更是不及十分之一,这般弱小厂公必会扶持。
如今只剩她和杜仲,自然一步都不能走错。
白骨想着开口淡道:“再查,此事必要万无一失。”
鬼一鬼二忙肃然应声,立即动身去查,眨眼间便消失在狭长巷口之中。
简臻不曾动手倒也未坏事,可到底不过是时间问题,说不准下一刻便出现在京都,无声无息地混进公良府中。
白骨便也如之前的安排,留在公良府中静候国舅爷那处的线索。
而公良亶有了白骨在一旁,自然不必再足不出户,且大宴过后,公良亶便正式出现在京都世族之中,宴后请柬拜帖无数若尽数推去,难免显得不近人情,与往后不利,鬼十七的身份与她当上厂公之后有大用,她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便充做护卫跟着公良亶到处走。
碧水湖面如镜,倒映晴空万里又显出几分水墨蓝,岸边映柳树青花,长街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画舫几艘点缀其中,遥遥望去,宽长拱石桥上横跨湖面,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画舫之中,琵琶轻弹,美人迟暮,曲确大家之风,远远传出,在湖面之上打旋儿。
白骨坐在窗旁小桌自顾自吃食,一干人也未觉奇怪,白骨一看便是江湖中人,如今被公良府请来做护卫,自然也是有大本事的,有点爱答不理的怪脾气自然也是理解的。
船中一行人皆是旧识,正经世家子弟哪有才学不及人的,谈吐之间不经意便会显露而出。
公良亶到底是暗厂出身,即便数月苦修,学识此事却无法强求,如水点滴而聚,旁人数十载苦读方成学富五车,便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朝而成,才俊之间难免有几分接不上话头,一时只坐在一旁含笑听着。
忽而船外候着的小厮快步进了船,在公良亶一旁耳语了一句,他闻言一脸惊喜,起身暂告席面。
白骨抬眸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夹起一块红烧肉,若无其事吃着,半点没有做护卫的觉悟。
好在不过片刻公良亶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那足音无比熟悉,缓步而来,听之便觉温雅清贵现在眼前。
白骨夹起猪肘子的手微微顿住,神情淡淡看向前头。
画舫极大,共有两层,两面雕花窗,湖畔风轻轻拂来,船头立一薄纱屏风,绣青山碧水松柏薄丝,正巧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只依稀瞧见朦胧的身影。
公良亶在前头领路,绕过屏风当先而来,拱手对着众人笑言道:“今日赶巧碰见了世兄,特地一道请来,与诸位一同热闹。”
身后而来便是秦质,未语先行三分笑,玉冠束发,一身湛蓝衣衫镶绣浅色繁复花纹,玉带束腰,君子温润而泽,气度不凡又显出大家清贵,手执折扇微一作揖,“正巧与友人在这一处同游,许久不见子亶,只得叨扰各位了。”
众人一见秦质,又如何不识,一青年起身而去,毫爽请道:“秦兄,莫要客气,这处旁的虽不及,这美酒却是不缺,你可得多喝几杯!”
秦质闻言一笑,随着那人几步引而坐下。
这坐的位置正巧在白骨正对面,刚一坐下便对了白骨的眼,大方一笑,半点不觉尴尬。
白骨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二人已然决裂,自己前几日却又如幼稚孩童一般缠着他亲昵,即便知道是走火入魔也到底有些不自在。
一时便连吃都没了兴趣,只坐在小桌旁垂眼看着桌上吃食,一动不动。
秦质来了之后,几句带出不使吹灰之力便叫船中气氛极为高涨,高谈阔论不休。
白骨有些坐不住便起身往船外走去,一个人到了船尾,站着静看湖面风光。
不远处采莲女的歌声悠悠传来,少女清甜的嗓音落在耳里格外悦耳,湖面轻轻荡来的清风越觉舒心。
白骨看着远处划着小舟而来的采莲女,一路划着小舟时而欢声笑语打闹,时而扬声清歌。
“在看什么?”
她闻言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秦质,刚头入了神竟没发觉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微微一敛眉,垂眼默了半晌才道:“没什么。”说完,便转回身子看向远处,明显疏离了许多。
秦质闻言静静看向不远处采莲女,未再开口,也没有开口问为何不告而别,叫人觉不出他想什么。
采莲女由远到近,划着舟经过他们这一处时,不由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近的,面含羞意,清脆好听的声音如在水中浸洗过一般,拿起莲蓬递来,“二位公子,可要买我们的莲子?”
话音一落,舟上少女皆双眼期待地看着他们,清风拂纱裙,扑鼻皆是莲花香,生气勃勃叫人极为羡慕。
白骨看着轻舟上的莲蓬不说话,秦质几步上前,伸手接过莲蓬,温和浅笑道:“都要了,去前头找人拿银子。”
一众少女听之欢呼雀跃,兴高采烈谢过,便一一划着轻舟往船前头而去。
秦质将手中的莲蓬递来,半点不曾察觉她的刻意疏离,如逗孩童一般宠溺道:“白白喜欢这个?”
白骨看着递到眼前的莲蓬,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越显皙白,只觉得干净舒服,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她慢慢伸手拿过莲蓬,自己的手不一样,苍白至极透着一丝病态,她看了许久,忽而开口道:“我以前从未想过,若我不曾在暗厂那会是怎样的光景,现下却忽然看见了……”
秦质闻言看来,一字不语静待下文。
湖畔穿柳风轻轻拂来,微微扬起二人的衣摆,似觉草木清香之气。
“如果真的有地府轮回,我希望下辈子能做一个采莲女,采莲蓬卖莲子,或许还有医馆学徒每日等着买我的莲子,时间久了,便嫁了他,往后安稳地过一生。”
她轻呵一声,似带几分嘲弄,“可那也是下辈子,这一生不可能,我是白骨,白骨所到之处便是尸堆坟地。
你往后不要再叫我白白了,我当不起……”
秦质看了许久,薄唇微动,却最终没有开口。
白骨将莲蓬随手扔进了湖水之中,越过秦质往船里头走去。
身后那人低声轻唤,“白骨。”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清润的声音让白骨忽而觉得这个一直不祥的名字竟有几分好听。
她步子微微一顿,转头看去。
水面波光粼粼,阳光洒下如零星碎钻落湖面,耀眼夺目,洒在青丝间衣襟上,渐染眉眼熠熠生辉,长身玉立,容色极惑人心。
眼前人眼帘半敛,温润如玉的做派,慢慢抬眼看来,眸中渐显几分恣肆狂妄,言辞轻忽,“予我半载光阴,助你脱离暗厂。”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脑袋有点涨,思维比较慢,谢谢小可爱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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